田野上的麦苗一棵一棵从地下钻出来,一排一排把豫东平原挤绿的时候,冬天就来了。未能落尽的树叶,明黄地挂在半空,为这个季节的精彩轻轻地鼓掌。灰黄色的鸟兀地从树枝间跃起,向平原的远处飞去,渐渐地消失在天空深处。河水还没上冻,波光粼粼,沿着风的指引,向着故乡的方向悄悄地流去。
冬天的阳光,温暖亲切,如母亲的怀抱。许多年前的冬天,我穿着棉袄棉裤,在阳光里袖着双手和小伙伴儿们靠在墙上使劲挤暖和,提着棉裤脚用膝盖斗鸡,或者和一群孩子一起,在干涸的坑塘里,七手八脚把巨大的太平车从塘底一点一点向塘沿推,快推到塘沿时,用砖塞在太平车巨大的轮子和轮框间,把车停住,然后大家伙儿争先恐后跳上车,把砖拔下来,在轰隆隆的响声里享受坐车下塘的幸福,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喜欢在冬天的阳光里晒暖儿,偎着墙根儿坐着,眯着眼儿看对面屋顶上的青瓦,能清晰地看见从瓦缝里伸出来干枯的草茎,如一个个惊叹号在瓦上竖立。有人说瓦是时光的青书,一页页摊开。那么砖就是凝固的故事,一张张垒起。青瓦红砖,层层叠叠,一同构筑成绵延不绝的故事传奇。身后的墙上,有几个别致的涂鸦:“××是大坏蛋”、“××和××好”,这些用碎瓦残砖在墙上刻画出来的只言片语,透露出来的却是某个时候某个孩子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
麻雀,是冬天平原上能经常见到的鸟儿。当你从田野上走过,听到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叫声时,你拍一下掌或跺一下脚,会突然看到成群结队、排列成阵黑色子弹样的小麻雀,黑压压地从一棵树快速移向另一棵树,倏地一下又全无踪影了。可能是无能为力,也可能是眷恋故土,俗名小虫儿的麻雀,是不迁徙的鸟,冰冻寒冷,愿意勇敢面对,这份勇敢,倒让我心生几分喜欢和敬佩。
雪是冬天少不了的主角。我喜欢大雪满地,喜欢看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不喜欢堆雪人和打雪仗,喜欢在雪地里“咯吱咯吱”走路的感觉,很清爽。我经常会在一场雪里想起另一场雪。如同经常在一个冬天想起另一个冬天,想起和我一起在地上踩雪的那个人。和雪有关的记忆还有房檐下长长的冰琉璃,我们常常拿在手里当冰棍“嘎嘣嘎嘣”咬着吃。还有就是在村东北角的池塘冰面上踩着走,因为不敢走远,所以从来也没有掉进过冰窟窿。
冬夜来得早,走得晚。冷冷的风,长长的夜,是围炉长谈、拥被读书最好的时候。朱自清在《冬天》里说,“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白煮豆腐。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一家子围在一起的热乎劲儿让人心里很温暖。我记忆里冬夜最好的休闲是一大家子围着点着的树根疙瘩,在浓重的烟熏味里听故事,如果幸运,还能吃到埋在火灰里的烧红薯,香甜得很。
我也常在冬夜里看书。看到描写冬夜的语句,都把寒冷黑暗的冬夜和罪恶、压制联系在一起,我却不这样认为。黑暗,是和光明一样强大的能量,如果没了黑暗,万物还能存活么,没有夜晚的休憩,怎么可能有精力充沛的明天。夜晚,是休整生命、歇息灵魂的时候,随着深夜的来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漂泊的旅人、躁动的灵魂,都会依附在某个温暖下面,为明天的远足积聚新的能量。
我在冬天很少看到梅花。我能经常看到的是越冬而不枯的树,在我上班下班的路上绿着。如果有一段日子不下雨,她们会蒙上一层薄薄的尘,和灰蒙蒙的天一起呈现出沧桑的感觉给你看。
平原上的人很少有猫冬的。虽是农闲,虽然寒冷,人们也闲不住,有的在建筑工地上劳动,有的去新疆摘棉花,有的搞养殖加工,为了日子能更好过,都在寒冷中努力奋斗。冬天,是蕴藏能量的季节,也是审视自我规划未来的季节,更是锻炼身心考验心志的季节。若没有了冬,生命就会无味而索然。冬天,默默地给生命以考验。
2012年的冬天,十八大已经召开了,幸福好像就要来了。豫东平原上还没有下雪,雨也难得下,寒冷会来,雪也会来。不过我相信,过了这个冬天,一定能迎来2013年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