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一刮就开始想雪。想得很了,就跟一个叫雪的妹妹去吃雪糕,感冒了也吃,闹得雪妹妹没有办法,怕我把带雪字的她吃掉,就赶紧从超市举着一个“小布丁”出来说:“那就吃个小的吧!”奶油雪糕比雪好吃多了,但我还是想雪,想雪在干涩口中的味道,那味道我一品就是四十年。
记忆中我那时的身体很短,比木床上的棉枕头长不了多少。发烧高起来的时候,我就从满是破补丁的棉被里拱出来,光溜溜地趴在枕头上喘气,我昏睡的梦里落满了凉冰冰的雪。我张开火罐般的嘴巴接落雪,雪花尖叫着纷纷躲避,如一群受惊的精灵。我的身体越发地像个火球,我伸开双手去抓雪花六个瓣的身体,抓着抓着抓掉了奶奶一缕白发。睁开眼,有雪在窗外飘起来。
我年老的奶奶,抱着连续高烧的我心如火焚。她抓一把门槛上的雪涂在我脸上,我打着激灵享受真主降下的清凉,我的呼吸渐渐如落雪一样均匀。紧接着,我吃了一大把冰冷的雪末,雪在滚烫的口腔里融化,滑向燃烧的肠胃。我的血管冷静了下来,我的世界逐渐澄明,视野里是雪柔和的银白。
由此,我爱上吃雪。尤其赶上生病的时候、失恋的时候,还有,病愈的时候、又恋爱的时候,我就更嗜雪如命。把雪从地面捧起,从花叶摘下,从车顶抓来,放入口中,闭上嘴巴,品味雪的体温,雪的味道。慢慢品出,雪有着天空白云的清淡,大地草木的清和,人间烟火的清明。
小时候,我还有两个忠实的追随者,她们都不是外人,是我的两个妹妹。大妹妹一见下雪了,就跑进灶房拿个水瓢出来,满院子接雪,还唱《白毛女》:“北风拿个锤(那个吹),雪花拿个瓢(那个飘)。”她们以为雪是天空撒落的白糖,就一把一把地吃,小手冻成十根胡萝卜,小嘴个个滴血的红。一张嘴肚子像着了火,咕嘟咕嘟冒白烟。我弟弟抓一把鸡窝上的雪,吃一口,撒了,说有一股鸡屎味儿。他吃房檐垂下的冰柱,像吞一把亮晶晶的长剑,咔哧咔哧响。奶奶看见我们急得直拍腿,吓唬说:“吃生雪屙老鳖,吃冰凌屙灯笼。”
想着想着,雪来了。
那时我还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叮当一声,手机响了,一条跳跃的短信:“亲!下雪了!”叮当又一声,“妈!看窗外!”我赶忙拉开窗帘,雪就微笑着在面前飞舞了。
步行回家是为陪伴新雪,我也得了雪的宠爱。她落在我的头顶,蹲在我的肩头,停在我的鼻尖,挂上我的耳垂。我由着雪使性子,享受雪清雅的体香、轻盈的体态。
一阵风,雪在路灯下乱成一团,黄晕的光影里,雪花如一群丢了窝的蜜蜂,惊慌得让人心疼。今夜,有很多不着家的男女,他们在街头的飞雪中漫步,嬉戏。远远地看,分明是俩人,走着走着,就成了一个人,男孩背着女孩在走,像一个头重脚轻的大雪人,摇晃着过了马路。一个年轻的父亲,提一只塑料小桶到处收集积雪,他的小女儿,小兔子似的跟在脚后蹦跳着乐。左边一间门面房前,一个雪人还没有长出脑袋。我知道,不一会儿,这雪人就会喜眯眯地蹲在那里傻笑。我先替它笑了,努力使嘴巴朝两耳边拉长。一抬眼,一个黄衣女孩正朝我拉长嘴角,我来不及收回,干脆又使劲多拉长几分。身后响起那女孩没有修饰的大笑,我在她的笑声里咯吱咯吱走远。
问候的短信叮当一路,是没有雪的文友陪我一起踏雪。我张大嘴巴接天上的飞雪,雪接连飞上我的舌尖。
雪里,有爱的味道,丝丝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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