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炮声震得隐蔽部直呼扇。我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她安全顺利归来。和我一样心情的还有所长、医生、护士长、卫生员。
隐蔽部门前的一个大罐头盒里,生长着一株玫瑰花,绽蕾初放。那花姿,婷婷婀娜。那花色,鲜艳娇柔。那花香,温馨馥郁。那叶子,葱绿滴翠。那枝杈上尖尖的刺,令人自然想到它的勇敢和坚强。
突然,一阵风吹进隐蔽部。来人头戴钢盔,身背冲锋枪,腰里别一把匕首和四枚手榴弹,高挽的裤管上沾满了泥巴。好一派军人气魄!“她就是方玫!”方玫愣住了,不知大家为什么争先恐后介绍她。当她明白我的来意后,赶紧卸下戎装。啊,男子汉的气势变成了姑娘家的温柔。她,细高条儿,齐耳短发,两眼的笑意里泛着羞涩和忸怩。
方玫说,千万别写我。我说,我在指挥部听到不少你的故事哩!方玫说,都是丑闻吧!周围的同事说,讲讲你钻桌子的故事吧。方玫说,谁钻桌子啦,都是你们这些大胡子老兵编的。
方玫的父母,都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同志。方玫离家那天,彩蝶般的花裙子换成了青山般的绿军衣。患病的母亲从身下抽出一条狼皮褥子,嘱咐说,孩子,带上它吧,到了部队,不要给打过仗的爸妈丢脸。医院刚随部队开赴边疆,表哥来电话告诉方玫,母亲因患癌症去世了,父亲怕她分心,不让透露噩耗。方玫抚摸着狼皮褥子,泪流满面。不过,革命前辈啊老将军,您的女儿不是温室里吐蕾的玫瑰,不是绕梁的乳燕,女儿身上流淌着您的热血,也当然满怀您的理想、信念和追求。方玫说,妈妈,我没有在家亲自侍候您,我一定在前线护理好伤员;我没有在病床前为您尽孝,我要在战场上为祖国尽忠。
前沿救护所要增派医护人员,方玫和女护士长登上了急驰的军车。天黑时,方玫刚走进救护所的一个隐蔽部,轰——轰——轰——像江河翻滚,像霹雳爆炸,像悬崖崩塌,方玫下意识地慌忙钻到桌子底下,扑通碰倒了污桶。哈哈哈,同事们笑了。所长说,方玫,别怕,这是我们的大炮发言啦。方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白皙的脸蛋儿涨得通红,说,我不是害怕,我是“防炮”哩。哈哈哈,同事们都笑了。方玫望着我忿忿不平说,我钻桌子了,不假,可并没有钻污桶啊,也没有吓得嗷嗷地直叫唤,还有什么两天没吃饭,你们谁不知道,晚饭时,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大包子。原来,离隐蔽部不远,有我们一个炮阵地,十九管火炮,真响啊!方玫说,炮声就是我们胜利的礼炮,如今半天听不到炮声,心里怪想得慌哩!
战士的心情像一炉火,姑娘的理想似一团霞。多年的夙愿实现了,何时能有此时激动呢?那三天,救护所接连五次遭到敌军炮击,方玫没事似的,继续抢救伤员。那三天,方玫昼夜连轴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还是温水泡方便面。五月三十日深夜,方玫协助医生做完截肢手术,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唤,伸手就去抓饼干,女护士长“啊哟”一声,方玫才恍然大悟,手上衣服上都是血。女护士长拣了两块饼干,塞进她的嘴里……
说着,女护士长递给我一打子信,有一半是感谢方玫的,从信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伤员激动的面孔、激动的心情、激动的眼泪。在前沿阵地的日日夜夜里,方玫既要配合医生做手术,给伤员送药、换药、输液,又要端水、喂饭、擦洗身子,还要到阵地上抢救伤员。我们的方玫护士,哪像个青春妙龄的大姑娘,男子汉一样勇敢和坚强啊!
方玫喜笑颜开,拿出一盘录音带。这是她的战地录音,并配有简单的现场解说——爸爸,你听!这声音多脆!多响!我们的大炮开始还击啦!这是火箭炮!这是迫击炮!这是加农炮!这是榴弹炮!辽沈战役有这些大炮吗?百万雄师过大江有这么激烈吗?上甘岭有这样痛快吗……
残酷的战争!激烈的战斗!多情的战士!
玫瑰花,绽蕾初放的玫瑰花,装点着祖国的边疆,也打扮着战士的理想、信念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