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东西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位偶像派的作家。从多年前每天在报纸上找她的文章,找到的那天就像中了彩读得眉开眼笑,到后来几乎买了坊间她的每一本书,书中那个长发美貌骑摩托飞驰而过的女作家,满口刮辣松脆嬉笑怒骂的文字,翻开书就像被挟持上飞车停不下来,一路文字中的风景,就算是本来熟悉的,也在她一枝佻达的笔下显出另一番色彩。
手头这本《夏夜花事》是黄爱东西最新的专栏结集,还是熟悉的文风,依旧轻松俏皮,一篇篇一行行都像漫不经心信笔写来,全无汗流浃背之态。半本翻过忽然停手抬头想一想,这本书还是有了一点变化:文字安静了些许,字里行间有了更多留白,更多没有写出的文字,没有说出的话。
用黄爱东西自己的话说,这本书是“偶尔给这座城和自己的流水生活写下一些只言片语。如果日后还有机会翻阅,也许会疑幻疑真地看到某个人浮光掠影留存在纸上的家园。”
城是广州,书中的背景是广州的旧城风情和今日风貌。想当年我是在她的书里第一次读到“西关大屋”,香港功夫片中常见的舞南狮,和北方舞狮迥然相异的造型之外还有什么讲究,在这本书里也终于读了个明白。城中的流水生活,当然首要的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基本款》,衣食住行的细节之后,撞进眼中的是一句“岁月在身边纷纷窃笑,四散奔逃。”像武侠小说中已臻化境的高手闲闲飞花拈叶,一句话让人心中空掉一块。而说到岁月,不能不提《后来》,八百字里面奢侈地写掉六七个故事,当初如何,后来怎样,三五句里多少悲欢离合,无非记得当时年纪小,无非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如今,黄爱东西淡淡说:“……咱们已经不急着追问后来。”
有些概念像有些人,一定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就像宝黛、梁祝,就像开始和结束,相遇和别离。没有彼,就没有此,缺少了其中一方,另一方就无从说起。和语言站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是沉默。这沉默有时是由于无话可说该说的全都说尽,有时却是因为——千言万语,已不必从头细说,只需疏疏着墨,大幅留白。而这样的文章是更耐读的,一千字之外晃着一万字的影子,十万字里头有一百万字的喜怒哀乐。
(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