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漫步在乡间小路上，与几棵长在田埂旁的杏树不期而遇。青色的枝叶，青色的杏，浑然一色，在微凉的风中轻舞，纯净而羞涩。让人宛如看到了十几岁时的年少时光，那日日生长的心事，在时间里甜蜜酸涩。

　　应该十三四岁吧，还是个日日疯玩的野丫头，瘦小而邋遢。像乡间的狗尾巴草一样，对生活没有要求，也没任何期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每天带着一群孩子，去村头那棵大杏树下，用自制的弹弓打枝头上的青杏。打下来一个，就在手心里搓干净，放到嘴中，轻咬一口，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会让人倒吸一口气。却觉得心里是美的，那不同于甜，不同于咸，又有别于醋的味道，从舌尖进入身体的五脏六腑，说不清的清爽。心里也是骄傲的，那是棵有三四米高的老杏树，我们一群孩子并无投掷精准的天赋，往往收获甚少。费心所得，所以心里更加甜蜜。

　　那天，我又投下几个青杏，想起母亲说大哥要回家来，就不舍得吃，攥在手心里，疯一样地跑回家。推开门，却惊住，除了大哥之外，家里还有一位哥哥。清瘦的面容，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正站在高大的树的花影下，和哥哥说着话。明亮的光线透过花叶缝隙洒在他身上，他的脸上，和着他的笑容，一切都是熠熠生辉的。他的衬衫是如此洁白，我只需看一眼，就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然后换上电视里公主身上的蓬蓬裙，重新出场一次。他的手指也是洁白的，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摘去我头发上的杏叶，说，好淘气的妹妹，看小脸抹得像小花猫似的。

　　我的脸应该涨红了，还有起伏不定的心跳。一向嘴甜的我，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喉咙发紧，像得了一场感冒。带着窘迫，我逃一样回到房间里。摊开手心里紧攥的青杏，我第一次没了吃的欲望，心中怅然若失，只觉得房间是空的，自己就像一片飘浮的羽毛。

　　他是我哥哥的同事，是和哥哥一起来村里考察项目的。自从他来我家后，我突然脱胎换骨，好似狗尾巴草一夕之间变成了瓷盆里的鲜花。每天仔细把脸洗干净，换上最好看的衣服。放学回家就帮母亲做饭，然后端到堂屋桌子上，喊一声哥哥吃饭，就赶紧逃开。

　　他有时候会看着我写作业，然后指点一下。他说普通话，很好听的男中音。听惯了豫东农村方言的我，常会在他的声音里不知所措。他的声音是暖的，是软的，有色彩，有形象，有深不可测的魔力。

　　可没过多久，他就结婚了。他带着新娘子来村子里发喜糖，就在村子里的那棵老杏树下。脸上荡着喜悦的笑容，挽着新娘的手，一把把给人抓糖吃，幸福满足的模样。我远远地望着，在他抬头的瞬间，迅速逃离。

　　此后经年，那酸涩的心事在心里辗转反侧。我常常一个人念：为谁青杏煮酒？为谁举杯邀月？为谁把酒东风？为谁梅子雨冷？但终究年少，深深浅浅的心事在时间里搁浅，苍白，成为了一段青春的记忆。

　　如今又见青杏，是可以相逢一笑的，如遇故人，笑着说起年少时光里的荒唐。只是这笑中还有着泪光，为当初的无怨无悔，为当初的单纯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