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稀疏的几颗星星点缀在夜空,几片薄薄的云朵缓缓飘动,一轮明月高挂,向大地洒下了银色的光辉。
县教育局二楼局长办公室的窗上,巍然映着那熟悉的身影。只见他全神贯注,眉头紧锁,花白的头发上披着皎洁的月光,仿佛是一尊无声的画像。他认真研读送来的每一篇序言样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他。
记得那一年,有这样一位中年教师,因过度操劳,罹患肝癌,倒在钟爱的工作岗位上。他去参加追悼会,听着同学、同事、领导、亲属悲伤地介绍他的优秀事迹,几度哽咽。那日回来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心想,全县教育事业之所以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是全县教育工作者勤勤恳恳、默默耕耘的结果,而他们出了力,流了汗,甚至流了血,却没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们。也许再过多少年,他们的名字便会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更不要说将他们的优秀精神代代传承。想起这些让人倍感心痛,他常常责问自己,作为一名教育部门负责人,能不能为此做些什么?那天晚上他有了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要在他任教育局负责人期间,出版一本反映全县普通教师优秀事迹的书集,书名就叫《烛光集》。
一晃就是五年,《烛光集》终于要如愿出版,自己教育生涯也即将结束。前日,县领导已经和他谈了话,由于年龄关系,还有两个月自己就要退下来了。说实话,让他离开战斗一生的工作岗位,还真有点难舍难分,但岁月催人老,今天早上在洗脸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是老了,白发已爬满了半个头顶。那么当前紧要的事,便是加班加点,分秒必争,赶在退休前,把这本书做出来。令人欣慰的是,现在这本书万事齐备,只欠序言这个“东风”了。
对于写好这本书的序言,他非常重视,局里专门召开了会议。会前有人提议,让老局长亲自写序,只有他才有资格写序,也有人提议让局里笔杆子每人写一篇,优中选优。他采纳了后者。工作布置下去后,局里笔杆子不敢怠慢,挑灯秉烛,洋洋洒洒,像应试一般,天明时分,便都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有的人写了几千言,还意犹未尽,最少的也写了几百字,也是精雕细琢。夜深人静时,他逐一欣赏了这些大作,但总感到有些美中不足。
他起身踱步到窗口,凝视着月亮。他喜欢在幽静的月圆夜,轻声吟诵古人优美的诗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吟到动情处,一时沉浸其中,思绪仿佛又飞向三十年前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他还记得,三十年前,有一位不爱笑的女教师,千里迢迢从新疆转到丈夫的家乡,她的丈夫常年多病,“文革”期间被划为右派,刚刚平反落实了国家政策,她的儿子因受牵连,右腿落下残疾,她只有一个女儿是健康的,是她的精神支柱,可女儿成年后因感情问题自杀身亡,没过两年丈夫也驾鹤而去。三十年匆匆而过,作为一位外省转来的教师,一直在本县一个偏远的乡镇小学教书育人,直到退休,都是兢兢业业,没有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有一次在大街上偶遇,他看到她六十多岁的年龄,已是满头白发。她笑了,笑得很开心,但是教育局长的眼睛却湿润了。后来,她随儿子回新疆了,再也没有回来。此时此刻,他很想让皎洁的月光送去他千里的祝福,问一声“亲爱的老师,你在他乡还好吗”。
这时,司机小李走进屋来打断了他的思索。小李送过来一个信封,说是平老师让转交给他的。平老师是他的恩师,一生桃李满天下,现已八十五岁高龄,是全县具有最高教师职称的优秀教育工作者之一。他清楚地记得,老师八十五岁生日时,自己和几个同学为他祝寿,吃饭的时候,他把自己要出这本书的想法讲了出来,得到了老师的赞许,他诚恳地邀请老师能把自己闪光的事迹写一写。这信封里装的,莫不是老师的优秀事迹?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两行字,一行是“序言”两个字,另一行只有短短四十一个字,纸的背面还有孟浩然的一句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不解其味,再看那序言,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他不由拍案而起,对一旁的小李说:“《烛光集》的序言,就是它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正是皓月当空,夜阑人静时,他反复吟诵“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方知恩师的良苦用心,不由流下了热泪。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