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刚停，父亲打来电话。屋子后面的几棵大杨树，在刚才的一阵暴雨中，树枝碰到屋子，碎了房瓦，如果风再大，会砸了房子。听出父亲话语里的紧张，我说，别管多少钱，卖了吧，只要您不担心，比什么都值得。

　　我家屋后有条路，路的北面，是一条河，河坡，自然成了种树的地方。我仍清晰地记得，十几年前早春的一天，母亲在村西头的集市上，买来了五棵杨树苗，吃过早饭，父亲刨坑，母亲扶树，我拿着水瓢，为树苗浇水。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屋后，洒在父亲、母亲和我的身上。母亲说，他爸，等这几棵杨树长大了，咱的三儿子该娶媳妇成家立业了，到那时我们把这树卖了，让三儿和儿媳妇盖大楼房。父亲说，中，咱们等着。这次种树的场景，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种上了杨树苗，母亲悉心地呵护着它们。春天，不知不觉中，杨树枝条儿吐出嫩绿，缀满了新芽。母亲用玉米秸或者蛇皮袋子，把树苗的根儿包裹住，害怕牲畜啃吃树皮。夏天，杨树容易生虫子，母亲便买来农药，在别人的指导下，给杨树“输液”。秋天，母亲在杨树下，一扫帚一扫帚地扫着落叶，堆成大小不一的垛儿，做家里过冬的柴火。冬天，母亲提着白灰水，笨拙地为杨树涂上“白裙子”。更让我不能忘记的是，为了防止屋后河坡土壤流失，母亲经常挽起裤腿，一锹一锹地从河里往上铲土，堆在树根周围，好让大树吸取更多的养分。

　　母亲年复一年地和杨树一起守望着，也憧憬着幸福的日子。

　　杨树像穷人家的孩子，争气地生长着。慢慢地，屋后多了一片树荫，成了母亲和邻居们夏天乘凉的好场所。夏天的傍晚，母亲会早早地在树下扫出一片空地儿，邻居们吃过晚饭，不约而同地来到树下，说东道西，谈天说地。邻居们说，是母亲为大家提供了这样一块好地方。五棵大杨树，成了母亲的骄傲，更成为我们家的标志。在外工作的日子，每次回到老家，总会先看到它们，在屋后，那树叶，或鹅黄，或浅绿，或浓翠，或枯黄，它们像忠诚的卫士，陪伴着父母，陪伴着老屋。

　　没有想到，2004年，我勤劳的母亲，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和脑血管疾病，再也不像以前行动自如了。可母亲，还是格外关照着大杨树。她经常拄着拐杖，艰难地挪着身子去看它们，虽干不了什么，但看到它们旺盛地生长着，她会流露出很欣慰的样子。这树将来卖了，可以帮三儿子盖大楼房呢！时隔多年，母亲还记得曾经种树时的愿望，或许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对杨树的关爱吧。

　　2010年冬天，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连说话都成了负担。腊月，连续多日的高烧，母亲终未能扛过，在即将迎来又一个春天，杨树又要吐绿的时候，她离我们而去。告别母亲的那天，送行的人群停在了屋后，停在了杨树下，或许是上天想让母亲多看一眼大杨树吧。曾经的小树苗，长成了一棵棵成年人也抱不拢的大树，只是，在寒冷的季节时，它们落光了叶子，树枝像久未梳理的乱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第二年开春，我们还像当年那样，买来树苗，父亲负责挖好树坑，我负责浇水，可是，谁帮我们扶着树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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