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天突然裂了,暴雨倾泻。紧跟着,堂屋里小雨哗啦。
卞利香麻利地从床下拉出一摞塑料盆儿,有点儿伤感地说:“汛期又到了,这盆儿又派上用场了。”丈夫侯德云忙上前,一边娴熟地帮妻子分别把塑料盆儿放在地上、矮柜上、桌上、床上接雨,一边说:“今年汛前修了厨屋顶,明年咬牙也要修堂屋顶。”夫妻俩不管轻重地放盆,是丝毫不顾惜家具的,因为家具比堂屋更破。
放完盆,侯德云催:“你快去做饭。”
卞利香懂丈夫的意思:这么大的雨,说不定哪儿又要垮堤,得去抗洪呢。转身去了厨屋。侯德云披块塑料布来到院子里,看院墙有一截要歪,忙拿根棍子小心地顶上。看鸡窝猥琐得喘不上气,忙拿块塑料布严严地盖上。又看一个小马扎湿湿弱弱的不禁雨,忙跑去把它掂起来。看看再没可救的,微微舒口气跑回屋。
卞利香很快做好饭端上桌,仍是一菜一汤。菜是青菜,汤是菜汤。侯德云坐下就大口二口地急吃。卞利香说:“瞧你!一到这个季节,就变得急巴巴的,催得我都忘摸鸡窝了。真该给你吃点儿好的,得出大力气呢。”侯德云憨憨一笑,说:“这就挺好,挺好。”是挺好,一夜无事。
第二天,卞利香一早起来做饭。雨停了,阳光浅浅软软地娇羞着,很宜人。不过,雨张狂地泼洒一夜,说不定真就哪儿垮堤,得去抗洪呢。卞利香扭身去鸡窝前摸鸡蛋,真就摸到两个。小心地掏出来捧着,觉得它们花儿一般,不由舒心一笑。她要拿美丽的花儿给丈夫加个餐,多少补补他虚弱的身体。饭做好,侯德云也起来。卞利香一笑,指着碗里的煮鸡蛋说:“都吃了。”侯德云说:“还是你吃吧。”只是大口二口地急吃饭。卞利香一把抓起俩鸡蛋放在他面前,命令道:“都吃了!”侯德云说:“你吃吧。”还是大口二口地急吃饭。不几口,猛听黄泥湖渔场那边的负责人虢宪章炸喊:“垮堤了——垮堤了——”侯德云放下碗,起身冲出去。卞利香在后边喊:“你就不能多吃点儿?吃了鸡蛋再去呀——”
侯德云根本没有听到妻子的话。他跑来渔场,脱下上衣往杉树上一扔,和赶来的六个人跳下湍急的洪流打木桩堵口。木桩打得那么实那么密,一条鱼秧也冲不走了。侯德云微微舒口气,上岸来,穿上鞋。
又猛听得那头儿虢宪章一声令下:“下水堵浸!”侯德云忙和大伙儿跑去。他只甩掉一只脚上的鞋,就纵身于颈深的水中。管道里涌出的水冰冰凉,刀般刺人,侯德云不由一个寒战,又一个寒战。可他稳一稳自己,毅然扛沙包压浸。来回十几趟,侯德云渐渐地体力不支,哆嗦起来。但他咬紧牙关,再扛起一包沙,顽强地走向管涌处。
也不知干了多长时间,体力透支的侯德云突然听到喊话声:“德云,瞧你脸色乌青。快上来,让我下去。”原来是六十岁的村组长阳建刚赶来了。侯德云说:“您年纪大了,还是我来吧。反正我一身湿透了。”说完,又顽强地扛起一包沙,坚定地一步步走向管涌处。阳建刚看着这个朴实的汉子,眼睛潮了。每次抗洪,侯德云都冲锋在前,还几次拆门板堵洪流,甚至在分流淹他家的房子和田地时,他也没有一丝怨言。这一刻,阳建刚清楚地看到,瘦弱的侯德云,脚硬扎扎扒住了地,头钢铮铮顶住了天。
险情终于完全排除。侯德云微微舒口气,慢慢地回家。抚摩着胸口走进院门,见厨屋吐着炊烟,知道妻子在做饭,便冲厨屋喊:“我心里不舒服,先睡了。”
卞利香听到丈夫的话,心一揪,忙灭灶膛里的火。把火压下,急跑堂屋。看丈夫脸色灰青,双目紧闭,心里一咯噔,一边使劲儿摇他一边喊:“德云——德云——”不见丈夫动弹,她脑袋嗡地一响,浑身一震,大喊:“德云——德云——”抖着手试探丈夫的鼻息,丝毫皆无。
卞利香面对着丈夫的脸,脑袋一片空白。她却眼瞅着丈夫微微舒口气,对她微微一笑。那笑脸,白云般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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