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夫在棉花厂上班,临时工,一个月几百块。
姑在家办了个私立学校,收了几十个一年级学生。
他们有四个孩子,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小儿子,日子过得紧巴。
姑和姑夫就琢磨着做点小事情,挣点小钱。他们买了一台裹铅笔机,两千块,闲暇在家裹铅笔,厂家回收。等第一批铅笔裹出来,姑夫开着三轮去厂家,厂家说不合格。回来还裹,再去厂家,还不合格。有知情人告诉他们,那是骗局,厂家根本不会回收,只是为了销售他们的铅笔机。裹出的铅笔根本没有市场,卖不出去,只好作罢。
姑夫会修电器,周末回到家也闲不住,东家的电视机坏了,他去修;西家的收音机坏了,他也修。都是邻居,不收钱,大家都喜欢。
大女儿读大学,二女儿也读大学,三女儿、小儿子读高中,都需要钱。没有钱,怎么办,亲戚朋友借,这家借三千,那家借五千,拆东墙补西墙,总算过去了。一看账单,一共借了七家,有两万多块。
国家实行了九年义务教育,上学不要学费了,姑的私立小学一年级也只好停办,姑就去了县城一家私立学校任教,还是教小学一年级,包吃包住,一个月七百块,姑很满意。私立学校累死人,除了上课,得给学生打饭,给学生洗衣,学生病了,还得去看医生,晚上还得和学生一起睡寝室,姑有高血压,学生娃半夜起来解手,一有响动,姑就睡不着了。我就对姑说,不行就别教了。姑很为难,她说,外面欠账两万多,不教咋办?
干了三个月了,我问姑攒了多少钱,她一掏兜子,数了数,说,不少,两千一。一个月七百,三个月两千一,姑说在学校吃住,出门不坐车,在外不吃饭,一分钱也没有花。
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争气,学习一个比一个好,姑和姑夫就开心。
姑夫在棉花厂上班,离家远,一周回家一趟,出去回来都是开他的那辆破摩托。有一次朋友借了他的摩托,出事了,在半路把人撞死了。朋友一看死了人,摩托车也不要了,跑到家和姑夫说,我撞死人了,我出去躲一躲,公安局问你的摩托车,你就说丢了。
摩托车有牌照,有车牌号,第二天,公安就找到家了。公安问,你的摩托车呢?姑夫说,丢了。事情很快查明了,姑夫以包庇罪判刑一年,被关在了县城的南监里,你说亏不亏。有一次我去看他,他人瘦了一圈。
姑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四处借钱,想把他弄出来,结果钱花了不少,人也没出来。
在里面坐了一年,出来了,工作也没有了。
姑夫说,你也别教学了,不挣钱,咱们想办法做生意。
那时正逢年关,鱼卖得特别快。姑夫就说,咱们拉鱼卖,一斤能挣一块,一车能拉几百斤。
卖鱼,就卖鱼。
正是冬天的时候,很冷,还得半夜去陈城拉鱼,不耽误第二天回来卖。夜里出去拉鱼,姑就担心。姑说,现在社会不太平,怕晚上有劫路的。正好,那时姑夫的二哥在家没事,他们就合了伙,晚上一起去拉鱼,有个照应,白天一起卖鱼,挣了钱平分。
前几趟,还真挣钱了。姑夫高兴,留了一条最大的鱼没有卖,回家洗洗剁了。等姑回家一看,心疼得一把鼻子一把泪,骂道,看你,看你,这是多么大的一条鱼啊,你不卖掉居然吃掉,这不是糟蹋钱吗?姑夫好说歹说,姑才算毕。
姑说,等咱有钱了,咱去大饭店,要最大的鱼,狠狠吃。
姑夫说,嗯。一脸的愧疚。
和兄弟合伙做生意,账时有对不上,今天错了三十,明天错了五十,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别扭就出来了。姑夫怀疑二哥,二哥怀疑姑夫,都很委屈。
姑说,都怪没有钱,要是咱们都有钱,谁还计较这三十五十的。
天长日久,二哥说什么也不干了,要出去打工了。
又找别人,更是不放心。
姑就和姑夫一起去拉鱼,一起卖鱼,毕竟是妇人家,没有力气,熬不得夜,他们的生意苦撑了半年,终于坚持不住了,只好收场。
这时,大女儿已经毕业,在一所高中任教,二女儿读了研究生,三女儿读了大专,小儿子还在高中。日子虽然好过点了,依然很拮据。
姑夫呆坐了半天,说,走,去饭店,吃最大的鱼。
拿起毛票,拉起姑就走。
姑夫带姑去了我们县城的东湖渔村,全县最有名的鱼餐馆。姑夫点了一桌的鱼,喝醉了的姑夫说,吃,只管吃,咱有钱!
姑就流着泪使劲吃。那顿饭,花了他们一年的辛苦。
姑吃着哭着,姑夫也哭了,这时月亮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在他们苍老的脸上,姑和姑夫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曲曲折折,东倒西歪,仿佛他们走过的坑坑洼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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