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童年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流逝了,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枚泥泥狗却熠熠生辉,它让我时常回想起童年的时光,也让我深刻理解了父亲对我的爱。
有一条公路经过家乡的北小关,正是那条公路把我的童年延伸到了人类祖先伏羲的长眠之地——淮阳太昊陵。到了二月二,太昊陵的庙会开始了,人们都忙着去太昊陵逛会、祈福,逛会回来的人都会给孩子捎泥泥狗、小花馍等玩具,还有捎烧饼、糖果等零食的,我们小孩子最渴盼的是泥泥狗和小花馍。我家离淮阳县城有20多里地,并不太远,但在那个靠脚丈量的时代,那是个很远的距离,我只遥望过,也想象过,却从没去过。逛会去不成,但我和小伙伴们会做另外一件事——要泥泥狗。
二月二,正是初春时节,天渐渐长了,下午五六点时,太阳还高着呢,我和小伙伴们就三五成群地往北小关赶去,因为这时去县城逛会的人也该回来了,是我们要泥泥狗的好机会。为要泥泥狗,我们还编了顺口溜。去县城逛会的大都是给人祖爷烧香,祈求人祖爷保佑全家幸福平安、保佑孩子上大学……所以,看到骑洋车子的中年夫妻俩,我们就一起喊:“给个泥泥狗,人祖爷保你家小孩上大学、当大官……”碰到乘拖拉机去的一群人,我们有说保平安的,有说保健康的,有说保发财的……吉祥吉利的话,谁听了都入耳,逛会回来的人听了也高兴,有的就会从衣兜里或是布袋里摸出几个泥泥狗扔给我们,遇到大方的会向我们撒一把泥泥狗,也有一个一个扔的。你知道,那可是在公路上,一把泥泥狗撒下来,完整的几乎没有,不是断成了两截,就是头掉了,或是摔碎了,比较好的是摔掉一块泥,但还能吹响,最好的是完整无缺。但只要撒下来或扔下来,我们就会去哄抢,有的抢到了泥泥狗的头,有的抢到了泥泥狗的身子,有的一无所获……对于一个偶尔幸存的完整的泥泥狗,我们会为谁先看见的而争吵不休,直到又看见骑洋车子的或是赶毛驴车的来了,我们才停止争吵,又一同喊起了要泥泥狗的顺口溜。这一拨逛会回来的人听了我们的顺口溜一样高兴,然后扔一两个或是撒一把泥泥狗,又引来我们的一阵哄抢,抢的情景和结果是一样的……就在这样的祝福和哄抢中,天渐渐黑了,逛会回来的人也渐渐少了,我们就各自拿着那残缺不全的“战利品”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们还在和那个抢到完整泥泥狗的小孩闹别扭,争吵的最好结局是每个小孩都能拿着那个泥泥狗吹一会儿,那响声清脆悦耳,我们吹响了春天优美的旋律和童年动听的音符!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施肥的时节。为了有个好收成,家家户户都把家里沤的大粪往田地里送。由于田地离家有三四里远,为了一次多拉些,家家都是多借几辆架子车,全家齐上阵。星期天家里人齐,连我们小孩都能派上用场。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阳光灿烂,春光明媚,我和家人一起拉着架子车走在公路上,公路上也有其他拉粪的人。大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我们小孩子经不起夸,为了争第一,拼命地往前拉车。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公路中间有一个完整的青蛙样式的泥泥狗,我拉着架子车就往公路中间跑,生怕谁抢走了。我捡起了那个泥泥狗,心里是无比激动和兴奋,几乎忘却了一切,连吉普车从我身旁经过都不知道。这时,大人们拉着车子也赶上来了,我站在公路中间炫耀着我捡的泥泥狗。此时,父亲放下架子车,上前两步,一把把我拉到了路边。我不解父亲的这个举动,还一个劲儿地向他炫耀那个泥泥狗。可不知为什么,余光中,我看到父亲怒睁着双眼,对我暴跳如雷。我愣愣地看看恼怒的父亲,又欣喜地看看泥泥狗。我陶醉在拥有泥泥狗的喜悦中,对于愤怒的父亲说了什么,我并没在意,大概是“你不要命了,被车碰着怎么办”之类的话。我无暇顾及父亲的暴跳如雷,欢喜地把泥泥狗装进了衣服口袋里,愉快地拉着架子车走向田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干完地里活儿的,也不知道父亲内心的纠结和无奈,独自沉浸在吹响泥泥狗的美妙世界里。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愤怒,因为父亲一直都很疼爱我,他从不舍得吵我、打我,即便是我和弟弟争东西,父亲也老是护着我。记得从那年起,我很少能见到父亲,他在外忙碌着找各种挣钱的营生,我也不去公路上要泥泥狗了,因为父亲开始让母亲去县城逛会了。母亲逛会回来,总要给我和弟弟捎回好多泥泥狗和小花馍,母亲还告诫我们说:“给你们买回来了,别再去要泥泥狗了。谁再去,谁就要挨打了。”我和弟弟一边答应着,一边拿着泥泥狗向小伙伴们炫耀去了,我们一起吹响了童年的欢乐和无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懂得了什么是车祸和发生车祸的后果,也知道了安全和生死的含义,一下子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愤怒,他担心的是我的安危。如今,我已为人母,儿子一出门,我就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儿女平安健康是父母最大的心愿,我终于理解了父亲愤怒的眼神里和暴跳如雷的话语里蕴含的浓浓父爱,也明白父亲为什么让母亲去逛会了,那是父亲要让他的儿女远离危险。许多年过去了,那枚泥泥狗早已无影无踪,但父亲愤怒的神情却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了,一直温暖着我、感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