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豫北上班的第二年,不痛不痒地,我遇上了他。
那时,他在一小区的车库看车,年近花甲,矮个子,身材略胖。也许每天面对枯燥乏味的车辆太无聊,每次去存取自行车时,他都会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小伙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呐!”
“像你这年龄,我也天天往外跑,现在跑不动喽!”
一来二去聊得多了,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不过也仅此而已,我压根儿没把他当朋友,人家毕竟是做生意嘛,“人无笑脸休开店”,清人王秉元说得没错。
在我的印象里,他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露出一身的赘肉,脚蹬一双凉拖鞋,走路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一副邋遢的样子。这还不算什么,他的话语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作为本地人的优越感,让我受不了。
比如他会抱着两岁的小孙子,给我聊他们的家事,三室两厅的房子不大,够住了;儿女们都上班了,对他和老伴很孝顺,他们挺知足的;看车活儿想干就干,不干手头也不缺钱儿花,不像年轻人,每天都得出去拼命。
一般,我留在车库越久,他就讲得越起劲儿,然而我却不是他称职的听众,甚至多次找借口开溜,你说的这些家长里短与我何干?我初来乍到,一穷二白,连交房租都很吃力,老听人家“晒幸福”岂能不腻烦得慌?
骑了辆破车咣当来咣当去,城市的繁华和惬意,似乎不属于我这个外乡人。每当华灯初上,仰望一栋栋居民楼里透射出来的灯光,我倍感孤寂。
那段时间,是我很艰难的爬坡阶段,身边朋友少得可怜。我也愿意和他聊聊。然而,不论聊得多开心,有一点雷打不动,就是每次递上去的存车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收下,有时还专门跑到外面店铺找零,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我们之间的情谊也淡如一块钱。
两个月后,他一个劲儿劝说我办个包月卡,我同意了。又过了两个月,我在他的介绍下,翻箱倒柜,砸锅卖铁,买了一件生平最昂贵的家当——二手摩托。
骑着它去兜风,野性十足,帅气逼人,真的很过瘾。而我们聊天的内容也转到摩托上,“车脏了,该抹洗了”、“前挡风玻璃咋碰掉了一块”。车辆的每个变化他几乎都看在眼里,而我们也似乎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一个雨雪天,一身疲惫的我外出归来,将车停好要离开时,他突然叫住了我:“嘿,你有女朋友吗?”我转过身诧异地看着他:怎么问起我的私事来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月光族”的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谁会看上呢?而且才26岁,干嘛这么着急,还没玩儿够呢?
那你赶紧找一个,他轻描淡写地说,瞧你,一没票子二没房三没车四没长相,谁会去找你?除非瞎了眼。劝你趁早抓住一个,要不然恐怕一辈子打光棍啦!
一阵寒风吹来,我哆嗦了一下,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记不得怎么离开车库的,起初几天心情郁郁寡欢。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对爱情正充满着美好的憧憬,突然被浇上一盆冷水,我的骄傲,立刻碎了一地。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向我柔软的内心,他说的会是真的吗?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来反省自己,看来,未来的道路除了奋斗还得奋斗。
过了一段,我们几乎没再深聊过什么。又过了一段,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车库也换了另外的看车师傅,而我也搬到了更远的地方,自然不用去那儿存车了。
当然,几年后,我并未令自己失望, “这辈子难娶老婆”也成了玩笑话,而他介绍的那辆摩托也因噪音大故障多早已处理掉了。彼此各忙各的,仿佛又回到从前一样,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连他的名字都给忘却了。
可是,他的影子却印在了心里。一个人最难的是认清自己,好话听多了容易飘飘然。他看似不经意的话,让我如梦初醒,片刻之间成熟了许多。此后,我遇见过很多看车的师傅,但却没有像他那样的热忱和直率了,我越来越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