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给父亲解释，真的是回不去，刚接手的项目处于关键时期，这时候请假，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是没有了，而且会影响到年终奖。请一天假扣工资二三百，再加上来来回回的路费花销，远远大于六亩地玉米的收成，父亲咋就不会算这个经济账呢？再说，千辛万苦才当上个组长，职场如战场，请假归来，不知道组长的位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父亲对经济上的得失和他的前途全然不顾，一定要他回来收玉米，不容置疑。他知道父亲的脾气，无奈，只好向领导请假。领导很难理解，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回到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跟着父亲下地了，他想，赶紧把玉米收完，赶紧回到公司。这时候，时间不仅仅是金钱了。

　　父亲还是像以往那样沉默，把玉米秆一棵棵砍倒，砍倒后再摆放整齐，然后，再把玉米秆根上的土块打碎。有那个必要吗？他想。父亲在土地上认真劳作的态度不亚于画家在精心创作一幅画。

　　他把玉米从玉米秆上剥下来晾晒。他觉得现在做的这一切没什么意义。这点儿玉米能卖几个钱？他一个月的工资就抵得上六亩地玉米的收成。

　　可父亲乐此不疲，对土地对庄稼的感情让人无法理解。

　　父亲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一抬头，恰好看到了父亲头上的白发在阳光下一闪，他的心一颤。这次回来，发现父亲明显老了。人老下去，竟是一瞬间的事。

　　他有些内疚，确实该回来帮帮父亲了。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人在家操持六亩地，够辛苦的。或许，是父亲太寂寞了，需要一个亲人在身边，哪怕就是短短几天。

　　他暗暗下决心，收完玉米说什么也要把父亲接到城里去，庄稼说什么也不能再种下去了。

　　其实，村里很多人早就不种地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年龄大些的在县城卖菜或跑三轮车（他的村子紧挨着县城）。可父亲就这样另类地存在着，固执地在土地上辛勤地耕耘，春耕秋收。

　　到了晚上，他没有做饭，骑车到街上炒了两个菜，父亲又煮了一大锅嫩玉米。他啃着玉米，儿时快乐的生活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那时，他和姐姐经常掰些玉米煮着吃，烧着吃，用玉米籽打稀饭。母亲擅长做玉米锅巴，又甜又焦，可惜，再也吃不上了。

　　吃过晚饭，父亲说要去地里看玉米。这是村里的传统，一季的收成放在地里没有个人看着，心里不踏实。以前，看玉米的任务是他的，那也是象征性地看着，没有谁会去偷玉米。现在，更不会有人偷玉米了。

　　忙了几天，六亩地玉米终于收完了，明天把晒在地里的玉米拉回家，秋收工作就算完成了，就可以回公司了。

　　父亲还在地里看玉米。他觉得离开前应该和父亲好好地谈一谈，谈一谈家里的情况，谈一谈种地的收入与支出。就是说服父亲离开土地，和他到城里去。

　　父亲还没有睡，有五六支香烟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着。

　　“真是没有想到，发展发展，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地都给发展没了。”

　　“没有了土地，我就觉得像没有了魂一样。种了一辈子的地，老了老了，地没有了。”

　　“这是最后一茬庄稼了，小麦也不让种了，一开春，他们就准备开工。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让我卖给开发商了，我想哭呀！”这是二叔的声音。

　　“一说这些，俺心里咋就恁难受呀！”这是振林大伯的声音。

　　“谁有什么办法呀，谁想卖地搬迁呀！搬到和谐小区，我们的村庄就没有了，再过几十年，我们的后代还知道自己是将军寺的人吗？”父亲的声音有些低沉。

　　……

　　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听他解释非要他回来的原因了。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第二天，他也没有和父亲商量进城的事。回城的路上，看着车窗外苍凉的土地，他在想象，失去土地住进高楼的农民对土地会是怎样的一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