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勤
清明节一年一度,又一个清明节姗姗而至,春风送暖,杨柳青青。近几天上坟的人逐渐多起来。习俗上,三年内失去亲人的人,上坟时的表情则更郑重些,心情悲哀,焚香点纸时往往嚎啕大哭。见此境,我便瞎诌了这样几句诗:“清明时节泪纷纷,心涌往事欲断魂。借问泪人为何故,痛煞无缘报亲恩。”并命题为“值清明节翻版《清明》”。
我本来就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但这一晚却不然,怎么也睡不着,“心涌往事”倒体验在自身了。母亲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虽未成“泪人”,却也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令我缅怀,不吐不快。
1938年家乡鹿邑沦陷,铁蹄所至,哀鸿遍野。日本兵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匪患四起,民不聊生。在这种背景下,爷爷和外公决定为我父母完婚,就这样18岁的母亲被嫁到我家。当时,爷爷租种本族寿岳张氏祠堂的几亩薄田,缺衣短食,艰难度日。在此后的几年里,除了兵灾匪患,黄水、蝗虫灾害接踵而来。我家已家徒四壁、生活无着。伯父参加南京抗战,南京失守几月后,竟音讯全无,奶奶忧郁身亡,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无奈,爷爷忍痛与父亲分开,各自谋生。全家人巴望日本鬼子被赶走,生活好起来,但事实却不然,我家已走投无路了。在1945年和1947年父亲两次自卖其身,到国民党部队当兵,换来几块大洋养家糊口。当时我已有三个哥哥,母亲独自支撑起那个残破的家。1946年春,母亲带着我三个年幼的哥哥离开了她至爱的村庄至爱的家。父亲在鹿邑县城国民党保安团当兵,母亲就住在城西关帝庙里,庙宇年久失修,阴不挡雨晴不蔽日。母亲倒也很安然,因为离父亲近了,增添了几分依赖和安全感。母亲走村串户,沿街乞讨。在天灾兵祸的年景里,老百姓穷困透顶了,自顾不暇,要饭的难处就不用说了。母亲又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实在被逼无奈时才有勇气走出去。为了少出去乞讨,她尽量多挖些野菜野草充饥。
好容易挨到解放,挨到土改,又经过互助组,农业初级合作社,高级合作社,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但好景不长,又遇上国民经济三年困难,大家都在大食堂吃饭,每人每天7两口粮。那时,母亲已有六个儿子,我和两个弟弟都在3到8岁之间。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每天从食堂里领来的饭连半斤都不到。母亲为了保住我们的性命,他们的口粮总是省给我们吃。
为了我们,在生活上母亲忍饥挨饿,克勤克俭;在教育上,尽心尽力,有时恩威并用,一会儿哄,一会儿恐吓。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不懂事,总不爱上学,她就百般劝导,这招术不灵验时,她会“真”的发怒,掂起棍棒要打,我一跑,她便追,直把我赶过村前的大坑,和其他大小不等的同学一起去学校才罢休,不是母亲的棍棒就没有我后来的优秀。
1965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鹿邑县第一中学,但我家拿不起学杂费。母亲催父亲把鸡卖了凑学费。开学那天的一大早,父亲背着刚分的30多斤高粱,我抱着一只黑母鸡卖了,临时凑足8元5角,交上了学杂费和一个月的柴薪费。
母亲教育我们,“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大集体时,生产力落后,种田不科学,产量低,口粮标准定得低。庄稼成熟时,人们为填饱肚子,总会怀揣腰掖。但我们弟兄可不敢,不说身为生产队长的父亲,单就母亲这一关就过不去。知心人就数落我父母:“两口子都恁耿直,五六个破小子咋养活大!”真的,我家的粮食就是不受用,过得总比人家穷。
母亲啊,自我懂事起,时刻铭记您对我们的爱抚,更不敢忘记您对我的教诲。无论在何等境遇下,都能保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从容淡定做事、端端正正做人,别人的财物再多不眼红,从不伸手要荣誉。但您的儿孙们也不是无能之辈,凭自己的诚实劳动和工作,也都过上了好日子,也小有荣誉。这些都是您教育的结果。如今,您的儿孙们已建了两层或三层小楼房、买了商品房,都有了电动车、轿车,一家家享受着天伦之乐。我们赶上了好时代,请您老放心,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甜蜜,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母亲啊,您走得匆忙,子欲养而亲不待,三春晖阳未报,寸草孝心难平。您走时喊着我的乳名,由于工作关系未能相见,深知忠孝不能两全,更知不孝的罪尤,此愧疚将成为我盖棺不解之结。而今母子天地两隔,阴阳相违,整整十二载,痛载,悲哉!
安息吧,敬爱的母亲,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