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兵
杨絮肆虐的季节我回到了故乡,是想看看家里的新房子建什么样了。刚下车,漫天的杨絮顺着风飞绕过来,纠缠在头发上衣服上,很烦躁又束手无策。
新房子建在村西头,是村子和耕地的中间带。之前这里是一片树林,错落种植着椿树、桐树和楝树,林边有几棵桃树,是小时候的乐园。近些年新房子不断增加,树木被砍伐殆尽,想着不会再有过去的老树了。
看过新房子,趁午饭还未做好,我一个人去田野转转。正值阳春三月,抽穗后的麦子挺拔屹立,杂花秀于野,黄鹂鸣于翠,蝴蝶在麦田上空翩跹,嬉戏追逐。我转着在菜地抽一把蒜薹便回了。
刚走进村里路口,隔壁房子后面一棵楝树闯入眼。这应该是老林中仅存的一棵楝树,不那么粗壮的树干,枝杈上绿叶繁密,粉白的花瓣深紫的花蕊,丛丛簇簇,像雪一样弥漫了整棵树,散逸着幽微的清香。树荫清凉,地上铺满了精细的落蕊。安歌的《植物记》中“春天可以汹涌在一棵苦楝树上。”必须用汹涌、怒放这样喷薄有力的词来形容这一树的繁花,春天就汹涌在这树上。
对,春天就在这树上,这是我过去没有意识到的。小时候常常在这片树荫下玩玻璃球、捉迷藏等,很少想到这些树。椿树、桐树可以做家具或者房上的椽子,楝树,似乎没有什么用途,但楝树花荫却是我的游乐场。每当春天刚来临,我们便猴似地窜上树折些椿树的嫩枝,然后相互敲打,看谁采的椿树条硬,赢得彩头,敲断即扔,敲剩下的就拿回家加工加工,通常就是埋在地下封闭一段时日,或微微的在炤膛里烤一下,使之瘦硬,以备下次挑战,谓之“撇麻条”。
椿树枝桠不能玩之后,桐树便开花了,长喇叭似的花朵带着铜冠。小孩子们便折些细柳枝,朝落下的桐树花朵穿刺,比赛看谁树枝上穿的花瓣多而且花瓣不损毁;还有的孩子回家拿了针线,把落下的桐树花穿起来挂在窗棂上。也有的做成花串挂在脖子上当项链,系在手脖上做手链,这些多半是女孩子的事情。《红楼梦》中迎春用针线穿百合花这个情节引来了多少文人骚客的怜惜与悲悼,村里的女孩子针线穿桐花不这么刻意,不这么矫情,只有天真和烂漫。
男孩有时也回家拿针线到树林里玩,多半是用针穿桐花的花头,花头黄褐色,呈粗厚的半圆形,极像一顶铜珠子,把桐花头穿起来做项链,一半挂在脖子上一半手拿着,模仿老和尚拿着念珠念经,念念有声,煞有介事,只是现在已想不起来当时念的什么了,也许是孩子们信口胡诌的韵词。
桐花落尽时,楝树登场了,楝树结满了比樱桃稍大些的楝枣子。楝枣子能做什么不知道,但是它却是夏天必不可少的玩具。堂兄弟两人,一人在地上挖两排小窑,一排四个窑或八个窑都行,一人爬树撇下几枝楝树,摘下一把楝枣子平均放到挖好的窑里,每窑八个或九个十个不等,然后两人各占一排窑,轮流抓起一个窑里的楝枣子分别放到每一个窑里,每窑一粒,就这样轮流抓依次丢,谁先把身前一排窑的楝枣子集中到一个窑里就是胜利。这种益智游戏简单方便,两个人走到有楝枣子的树下就可以玩,叫做“丢窑”或“拍窑”。
这些发生在树林里的童年乡间游戏,虽然不过十几年的光景,自己偶尔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如今,这些游戏也随着这片树林的消失而绝迹了,成长在这片新房子里的儿童也许不再属于乡间自然了,不再玩这种爬树玩泥的游戏了。而今天,当春天汹涌在这棵楝树上,我才前所未有地发现楝树花是那样的美。
这棵楝树让我不禁怀念起过去的那片树林和一去不返的童年了。隔了十几年再相见的老朋友,真是逝者如斯,风雨流年,树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