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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蒋志方的追求（中）

　　（上接8月27日A14版）

　　嫂子，你上次托我给你买的手机，我给你买回来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蒋志方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那是一款翻盖儿式的手机，手机的盖子是玉红色，看上去很是小巧，精致。

　　卫君梅怎么办呢？蒋志方上次跟她说过，要送给她一部手机。一部手机不是一穗儿玉米，手机是值钱的东西，买一部手机，少说也得花千儿八百的，她怎么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呢！再说，没人给她打电话，她也不给别人打电话，她过的是封闭的生活，不是开放的生活，手机的确用处不大。这不，蒋志方还是把手机给她送来了，这个蒋志方，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哪！蒋志方这次倒是没说是送给她手机，说成是她托蒋志方买的。她什么时候托蒋志方买过手机呢？从来没有过。但当着别人的面，这个话她不能说，蒋志方一番好心好意，她得给蒋志方留面子，就当是她托蒋志方买的吧。她说：挺好的，谢谢你！多少钱？我给你。

　　蒋志方当然不会收卫君梅的钱，他说不着急，钱随后再说。要是有电话来，你把手机的盖儿打开，摁一下标有电话听筒的绿键，就可以接听了。他翻开手机的盖儿，给卫君梅演示了一下，才把手机给了卫君梅。

　　卫君梅接过手机，觉得手机有些烫手似的，对这种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好像一点儿都不稀罕，赶紧装进围裙的口袋里了。

　　那个在桌边吃饭的人，看看蒋志方，又看看卫君梅，似乎看出一点端倪。他听说有一个年轻人对卫君梅有意，可能就是这个给卫君梅买手机的年轻人。他正吃的菜是西红柿炒鸡蛋，他说菜里放的糖太多了，太甜了，他妈的。

　　卫君梅对蒋志方说：你把发票给我吧。

　　蒋志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片，纸片不是发票，也不是手机的使用说明书，纸片上抄写的是两个手机号码，一个号码前写的是卫君梅，别一个号码前写的是蒋志方。

　　卫君梅接过纸片，看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把纸片也装进了口袋。她说她该去干活儿了，推起小推车，向餐厅中央走去。她知道蒋志方正在看着她，她没有回头看蒋志方。

　　那个吃饭的人也起身离去。他买的菜没有吃完，碗里的小米稀饭也没有喝完，放下筷子就走了。他追上卫君梅，小声对卫君梅说：我看这小子是心血来潮，你千万不要答理他。

　　卫君梅没有答理他，只管往前走。

　　出了食堂，蒋志方仰脸看了看天。人生活在地上，看地的时候多，很少往天上看。有的人三天两天都不往天上看一眼，天是空的，有什么可看的呢！天上打闪了，打雷了，或者下雨了，下雪了，有的人才记起头顶上还有个天，才想起往天上看一眼。蒋志方不是这样，他有出门看天的习惯。他看天的感觉跟母亲不一样，母亲会觉得天像顶板，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白天他看见的是蓝天，白云，夜晚他看见的是月亮，星辰。这天的天气不错，天很高，很蓝，没有云彩。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从心底荡漾起无边的暖意。卫君梅收下了手机，太好了，简直太好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吗，恐怕没有了。不错，手机是一件礼物，但同时，手机也是一件信物啊！卫君梅收下了信物，等于认同了他的信誓，等于接受了他的一颗心，这让蒋志方几乎落下泪来。此前，他曾经想过给卫君梅一些钱，也曾经想过给卫君梅买一件比较好的衣服，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买一部手机最合适。以前卫君梅没有手机，他想跟卫君梅说句话都很难。有时晚上来到卫君梅的家门口，他能听见卫君梅在门里说话，却不敢进去和卫君梅交谈。过年过节时，他想给卫君梅发一个短信，对卫君梅表示祝福。卫君梅没有手机，他不知把短信发到哪里去。现在好了，他只要想听一下卫君梅的声音，只要想跟卫君梅说话，随时随地都可以拨打卫君梅的手机。他有什么想法要对卫君梅表达，只须把想法写在手机的屏面上，然后把发送键轻轻一点，想法很快就会在卫君梅的手机上显示出来。以前他给父亲写信，要用钢笔把信写在纸上，写完了还要装信封，贴邮票，送到镇上的邮电所去。邮电所的邮政人员把信一总送到县里的邮政局，邮政局经过分检，信搭了汽车搭火车，搭了火车还要再搭汽车和自行车，才能送到在矿上工作的父亲手里。也就是说，以前想表达想法，得经过很多环节，需要很多条件，哪一个环节走不到，哪一个条件不具备，想法就不能送达。现在简单了，也方便了，一部手机在手，不怕刮风下雨，不怕山高路远，可以把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不过，蒋志方这会儿还不能给卫君梅打电话，也不能给卫君梅发短信，还得忍着点儿。卫君梅正上班，他不能分卫君梅的心，不能干扰卫君梅的工作。要打电话，发短信，他只能等到卫君梅下班之后再打，再发。

　　离矿上的食堂不远，是矿上办公区的广场。办公区的广场不同于矿上的工业广场，工业广场在井口，广场上放有采煤用的机械设备和支护材料，有矿车在贯穿广场的轨道上穿行。工业广场不是休闲区，是闲人免进的地方。相比之下，办公区的广场是开放性的休闲娱乐场所，只要是矿上的职工或家属，谁都可以到广场上观光浏览一番。广场的面积不算小，左边一个小花园，右边一个小花园，中间是假山和喷泉。假山周围建有水池，水池里养有观赏鱼。喷泉喷上去，又落在水池里，哗哗的，像下雨。鱼儿总是喜欢下雨，红鱼、黄鱼、白鱼在水池中游来游去，显得相当活跃。

　　蒋志方没有到小花园里去看花，他在摆放在广场边的一块黑板报前站下了。国庆节期间，矿上组织黑板报比赛，要求每个队都要出一块黑板报，并把黑板报摆放到广场周边参赛。最后由宣传科组织评委，根据黑板报的内容、布局、字体、装饰等，给每一块黑板报打分，评出一二三等奖。蒋志方面前的这块黑板报是选煤队出的，在评比中得的是二等奖。这块黑板报是由蒋志方编写的。队里的支部书记老朱知道他念过高中，见他的字写得也不错，就把写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他。一开始他不敢接受任务，说他从没有办过黑板报。老朱跟他开玩笑，说他以前还没当过新郎呢，到时候一当就会了。老朱拍了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你不但能办好，说不定还能得奖呢。老朱还给了他两天假，那两天他不用到选煤楼上班，在队部专事办黑板报。为了不辜负支部书记的信任，蒋志方办黑板报办得很用心。黑板报的内容是庆国庆和安全月活动相结合，别的队办黑板报，一般是抄录报纸上现成的文章。蒋志方除了抄录，自己还写了一首诗歌，诗歌的题目是《因为有爱》，大意是，因为有爱，天才这样高，地才这般阔。因为有爱，花儿才开得如此热烈，如此绚丽。因为有爱，内心才柔软无际，坚强无比。爱，意味着勇敢的承担，执着的追求。爱，意味着冲破一切艰难险阻，永不放弃。爱是炽热的情怀，包含在不动声色的煤里。爱是天轮的牵挂，罐笼在哪里，牵挂到哪里。爱是满眼的泪水，泪无尽期，爱无尽期。写这首诗时，他想的是卫君梅。如果要给这首诗设定一个读者的话，他所设定的第一个读者就是卫君梅。卫君梅每天上下班时从黑板报前经过，他不知道卫君梅在这块黑板报前停下过没有，不知卫君梅看没看过这首诗。反正蒋志方自己非常喜欢这首诗，只要从黑板报前经过，他必定会停下来重读一遍。其实诗是从他心里生长出来的，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尽管如此，他还是读了再读。蒋志方以前从未发表过作品，如果说这首诗也算作品的话，如果黑板报也算报的话，他是第一次在报上发表作品。他希望作品能在报上保留得时间长一些。他甚至希望，最近最好不要下雨，免得雨水把黑板报上的粉笔字冲刷掉。一星期过去了，经过风吹日晒，写在黑板报上的粉笔字已不如刚写上时清楚，他用彩色粉笔画的装饰性报头也已经退色，比如向日葵黄色的花瓣就变成了白色。不过花儿还在，叶儿还在，诗还在，爱还在，一点儿都不影响真正的欣赏者对黑板报的欣赏。

　　杨书琴也在黑板报前站下了，她不看黑板报，看的是蒋志方，她说：志方，还没看够呢！连我都会背了，泪无尽期，爱无尽期，对不对？

　　蒋志方叫了一声杨师傅，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食堂买了几个馒头，这样就不用在家里蒸馒头了。杨书琴把手里提的用塑料袋装的几个馒头给蒋志方看了一下。杨书琴是蒋志方的工友，同在选煤队的选煤楼上上班。原煤从井下的工作面采出来，提升到地面的装煤楼上，需要先过一遍钢丝网做成的震动筛。震动之后，碎煤漏下去了，筛子上留下的都是块煤。这是选煤的第一道工序，叫筛选。选煤的第二道工序是手选。进行手选的都是一些女工，临时工，她们分站在不停运转的皮带运输机两侧，负责把混杂在煤块里的个别矸石拣出来。矸石黑头黑脸，表面像煤，实质不是煤，是石头。只有把石头拣出来，才能保证煤质的纯净。杨书琴就是一个拣矸工。杨书琴的丈夫也是在那场重大瓦斯爆炸事故中遇难的，她只有一个女儿。杨书琴对蒋志方说：走吧，跟我去我家吧，中午我给你包饺子吃。她说得轻轻的，语调里充满温情。见蒋志方站着不动，她问：你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是猪肉？牛肉？还是羊肉？

　　蒋志方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呢？他不能回答，不管他回答爱吃什么馅儿的饺子，都意味着答应了跟杨书琴走。他想说，他什么肉馅儿的饺子都不爱吃，那样说显然不是实话，他又说不出口。他说他中午不吃饭，他该回家睡觉了。

　　猜猜杨书琴怎么说，杨书琴说：你到我家里睡也可以呀！

　　（未完待续，请关注8月31日A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