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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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7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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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9月2日A14版)

  亲家郑海生骑车来到周天杰家,周天杰正在楼前的菜园里种蒜。他把整头的大蒜掰开,分成一瓣一瓣,放在竹篮子里。种蒜时,一次取出一瓣,胚芽朝上,连皮将蒜瓣埋在细发松软的土里。过不了几天,蒜瓣就会发出鹅黄的嫩芽。再过几天,秋阳一照,嫩芽就会变绿,由嫩芽变成蒜苗。蒜苗和麦苗一样,不惧严寒冰雪,整整一个冬季,蒜苗都是绿的。到了春末夏初,蒜苗长高,抽出蒜薹,新蒜就可以刨了。蒜头年种下时是一瓣,来年刨出时就变成了滚圆的一头。蒜头有大有小,一头蒜有多少蒜瓣也说不准,有的五六瓣,有的七八瓣。周天杰小时候听过一个谜语,说是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长大一分手,衣服就扯破,这个谜语的谜底就是大蒜。周天杰把“弟兄”和人联系起来,纠结了好长时间,弟兄们长大分手就分手吧,干吗非要把衣服扯破呢!衣服一扯破,不是等于把脸也撕破了嘛!他后来剥蒜时才明白了,原来每头蒜外面都包裹着几层外衣,要吃到里面的蒜瓣,必需要先剥去外衣。剥去外衣不算完,每个蒜瓣上还各自穿有内衣,得把内衣也剥去,才能真正吃到蒜。看来弟兄长大分手也好,衣服扯破也好,似乎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因为这是自然的安排。见亲家一来,周天杰就拍了拍手上的土,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不干了。

  亲家说:天杰哥,你只管种你的蒜,我没事儿。院子里的石榴熟了,我给小来摘了几个。小来呢?

  周天杰给亲家拿烟,倒水,对亲家很是热情。但他没有回答亲家的话,没说小来去了哪里。他心下明白,亲家来给小来送石榴只是个幌子,幌子后面是来找他的闺女郑宝兰。他说:中午不要走了,我让你嫂子弄几个菜,咱哥俩儿好好喝两盅。

  亲家还是强调他没啥事儿,说来看看小来,一会儿就走。他说:我听说那天你带着小来到我家去了,我还没见着小来,你们就走了。

  是的,那天小来说是想姥爷了,闹着非要让我带他去找姥爷。我们去了,你不在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们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亲家又问小来去了哪里?说他也想小来了。

  周天杰这才说:小来跟他妈到外面玩去了,估计不会走远,一会儿就回来。他没让老吴去找小来,对老吴布置任务说:你去卤肉摊儿上买点儿猪肝、猪耳朵回来,海生中午不走了,我陪海生老弟喝点儿。周天杰知道,郑海生越是嘴上说没事儿,越表明他心里有事儿,他心里的事儿至少有两件:一件是,他的儿媳禇国芳可能真的要改嫁了;另一件是,禇国芳改嫁,不会净身出户,她会要求分走一部分抚恤金。这两件事都会让郑海生头疼,疼得像是摔头都找不到硬地。没办法,郑海生只能跟他的亲闺女说一说,看看能不能从他闺女郑宝兰这里讨点儿主意。

  郑海生对老吴说:嫂子你不用忙了,我中午真的不在这儿吃饭,我一会儿就走。

  周天杰的热情劲儿上来了,他说:我说了不能走,你就不能走。怎么,我还管不起你一顿酒吗!你要是非走,就是看不起我周天杰!他热情得显然过头了,有些武断,有些不由分说,还有些居高临下,表现出把“热情”强加于人的意思。在和亲家郑海生的对比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地位优越,处于优势。他是国家的正式工,虽说退休了,每月领着退休工资,他还是国家的人。郑海生是一个农民,连国家的一分钱都拿不到。郑海生过的是土里刨食的日子,要花钱就得卖粮食。他是初中毕业生,市面上的大字小字他差不多都认识。郑海生连小学都没上完,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和老婆的名字,别的字恐怕认得了头认不了尾了。他下了几十年煤井,一次重伤都没受过。郑海生只到私人的小煤窑里打过工,鼻洼子上就受了不轻伤。郑海生受伤后带样儿带到了表面,留下了一块煤瘢,鼻洼子上长年像爬着一只吸血的蚊子。他去北京看过天安门,去北戴河煤矿工人疗养院看过大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郑海生成天在一亩三分地里打转转,至今连火车都没坐过。还有,他说起话来嘎嘣脆,像吃炒豆儿一样。郑海生说句话难着呢,像含了一嘴沙子,老也组织不起来。总的来说,不管哪个方面,他都比郑海生高出一大截。在他面前,郑海生最好是服从他的意志,不要再耍自己的小心眼儿。

  郑海生的样子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他说那好吧,听哥的。

  哎,这就对了嘛!

  咱哥俩儿说说话,酒就不喝了。你知道的,我喝酒不行,喝点儿酒就脸红。

  脸红好呀,红脸比白脸强。你看戏台上,红脸都是忠臣,白脸都是奸臣。

  说话郑宝兰从外面回来了,郑宝兰对爹一点儿都不热情,只问了一句来了,连爹都没叫。郑宝兰手上没领着小来。

  爹问:小来呢?我想小来了,来看看小来。

  郑宝兰一听就知道爹说的不是真话,爹自家的那一个烂摊子还顾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想小来。她冷冷地说:小来好好的,你想他干什么!

  爹摆出了当爹的架势,说:你看你这孩子说的,小来是我外孙子,我就小来这么一个外孙子,我怎么就不能想想他!

  男女

  黑白

  第九章  亲家(上)

  见爹有些不高兴了,郑宝兰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生硬了,这才告诉爹,小来看见了他奶奶,跟他奶奶一块儿到街上去了。亲不亲,娘家人。每一个出嫁的闺女都有娘家人,娘家最亲的亲人是谁呢,是娘,还有爹。娘的眼睛看不见路了,不能来看她了,只有爹还能来。爹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呀。可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对爹一点儿都不欢迎。爹每次来,跟她说的都是烦心事。好像爹没有烦心事不来,一有烦心事就该来了。又好像爹没烦心事想不起她,一有烦心事就想起她这个闺女了。难道她就是一只专盛烦心事的篓子,爹有什么烦心事都往她这只篓子里装。爹是爹,她又不是爹,爹跟她说那些烦心事有什么用呢!还不够让她心烦的呢!爹心里有烦事,难道她的日子就好过吗!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一人不知一人,她心里的烦心事一点儿都不比爹少啊!说来说去,归根结底,那边,是因为娘家哥郑宝明不在了,这边,是因为丈夫周启帆不在了。两个人都在的时候,两家各成体系,各过各的日子,来往并不多。好比你家是一盘磨,我家也是一盘磨;你家有你家的循环,我家有我家的循环。你家不用帮我家推磨,我家也不用帮你家推磨;各自的循环相对封闭,你不能参加我家的循环,我也不能参加你家的循环。来往不多,并不等于关系疏远,互相忘记,你心里想着我,我心里也想着你。一到逢年过节聚到一起那可是其乐融融,皆大欢喜。郑宝兰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二,她带着周启帆一块儿回娘家。在酒桌上,周启帆和她一块儿向爹娘敬酒,祝爹娘健康长寿。嫂子褚国芳模仿他们,给哥哥郑宝明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也一起给爹娘敬酒。在祝酒辞上,他们大概不想重复周启帆和她说过的话,但一时又想不起祝什么,端着酒盅有些停顿。还是禇国芳反应快一些,她说祝爹永远健康,祝娘永远年轻吧!爹娘笑得哈哈的,都说好好好。敬完了酒,周启帆和哥哥开始划拳,喊哥儿俩好哇,八大仙哪。她注意到了,周启帆喊一个数,哥哥喊一个数,两个人伸出的手指加起来,周启帆喊对的时候多,哥哥喊错的时候多。周启帆一把数喊对,哥哥就得喝酒。嫂子怕哥哥喝多,要替哥哥喝。她对嫂子说:不要管他们,他们划,咱们也划。她们互相把手摸了摸,连喊了三遍都是哥儿俩好哇,谁都不输,谁都不赢,打的是平手。爹说:这俩孩子,你们两个怎么也成哥儿俩了呢!是呀,哥儿两个的老婆,应该喊成姐儿俩好才靠谱,怎么也成哥儿俩了呢!晕了晕了,好玩死了,可笑死了。一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周启帆再也不能陪她去娘家走亲戚,再也不能与哥哥划拳喝酒。她和嫂子的关系也迅速改变,由过去的“哥儿俩好”、“姐儿俩好”,一下子变得形同陌路,再也没有坐到一起。由此可见,亲戚之间的关系关键在于人的存在,而不在于来往有多频繁。人存在着,不管来往多少,亲情是不会改变的。人一不在了呢,亲情无所依,无所托,不管来往再多,都弥补不了那个存在。比如她的嫂子禇国芳,当哥哥郑宝明存在的时候,禇国芳是她的嫂子,这没有错。如今哥哥不在了,她就有些怀疑,禇国芳还是不是她嫂子呢。如果说禇国芳还是她的嫂子的话,哥哥不能证明了,谁来证明呢?人世间的许多关系是靠证明确认的,一旦失去了证明,事情似乎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再比如爹的走动,在周启帆活着的时候,爹很少到她家来,一年都不到她家里来一次。爹的家离矿街不远,爹有时也到矿街上买东西,但爹买完东西就回家去了,并没有往矿上的家属院里拐。爹认为她嫁了一个好人家,爹对她的日子很放心,不用再操她的心。现在爹到她家来的多了,这就不正常了,表明遇到危机了,已经破碎的家可能还要破碎下去。

  郑宝兰知道爹有话跟她说,到自己的卧室里等爹去了。不一会儿,爹就到她的卧室来了。爹随手把卧室的门关上了。关门干什么,有啥话不能开着门说,关着门说话,没鬼也是有鬼!还没等爹把门关严,她伸手就把门拉开了。拉门时,带进一股风,风把对面的窗户吹得响了一下。郑宝兰也不让爹坐她的大床。床上的被子没有叠,枕头东一个,西一个,床上扔的还有衣服、袜子、书本等,有些零乱。郑宝兰自己坐在床沿上,指一个矮脚塑料凳子让爹坐。她坐得高,爹坐得低,她看见爹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

  爹说:宝兰,这一回你嫂子真的要改嫁了。

  改就改呗!

  她把小云也要带走。

  带走就带呗!

  她还要分抚恤金。

  分就分呗!

  你这孩子,你说得轻巧,你替我和你娘想了吗!禇国芳守不住寂寞,她走就走了,我不拦她,也拦不住她。她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孙女儿,为什么还要分走你哥的命换来的抚恤金。她要是把小云带走了,把抚恤金也分走了,我和你娘还有什么,等于我们人财两空,什么都没有了。我和你娘都是快死的人,活到这会儿,落得啥都没有了,一辈子白活了,我们还活个什么劲呢,不如死了干净。爹说着,眼圈儿有些发红。

  这一次郑宝兰没说死就死呗,要是那样说,显得自己太没人心,也会深深伤害爹的心。不过,爹的这些话,郑宝兰确实不爱听。因为她和禇国芳有着差不多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处境,她不知不觉间就站在了禇国芳的立场,把自己当成了禇国芳。同时,她也产生了一些错觉,把亲爹当成了公爹,以为亲爹的想法也是公爹的想法,仿佛公爹已经跟她摊牌,正当面质问她,指责她。她得为禇国芳辩护,也为自己辩护。她说: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得替别人想想。你想想,没有我哥了,人家禇国芳还有什么。你儿子没了,人家凭什么还要当你儿媳妇。石榴长在石榴树上,石榴树没有了,你让人家往哪里长!你这么老了,我娘成了一个废人了,人家凭什么给你们当保姆,凭什么给你们打工,凭什么伺候你们!

  (未完待续,请关注9月8日A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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