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五十来岁,看上去倒有六七十岁了,头发基本上全白了,顶也谢了,不高的身材,背又有些驼。眉间一道“川”字纹,深得能装进无数稠稠密密的日子。他在县一中门口摆了个烧饼摊。
这所高中是阳夏县重点高中,每年都有考上北大或清华的大红喜报贴在门口。白色瓷砖的底色,衬着大红喜报,养眼,好看。老徐站在喜报前,一边看一边笑,说:“这个娃经常来买烧饼呢。”有时候会叹息,轻轻地叹息后,眼里漫起了水雾。
老徐的生意很好,中午和晚上的饭点,许多学生跑来买烧饼吃。这时候老徐最开心,他边卖烧饼边笑着说:“好好读书,娃,争取考个好大学。”这些半大孩子就笑着说:“好啊,老徐,你把烧饼烤焦些,保准我们都能考上一本。”老徐说:“中,烤焦些,都上好大学。”学生们嘻嘻哈哈地买完烧饼,有回学校的,有拿着烧饼去旁边烩面馆或牛肉汤馆的。
每年到了寒暑假,一高周围的小饭铺生意就冷淡了,那些炒拉条、烤肉串的流动小摊就离开了,寻找人流大的地方做生意,等到学校开学,再回来。老徐的烧饼摊在这里有两三年了,从来没有动过地儿。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圆形的烤炉、一个齐腰高的桌子、一把破藤椅、一个褪色的遮阳大伞,这些家当全放在一辆破三轮车上。不管学校放没放假,老徐每天还是来到学校门口摆摊烤烧饼。学校附近的小区,有人经常来买烧饼,使得他烤炉里的炭火不至于熄灭。有人劝过他,到城里的闹市去,等学校开学再回来。老徐笑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听话。
老徐坐在藤椅上,打开老年唱戏机听家乡的道情戏,听着道情清澈婉转的音调,半眯上眼睛。学校里的电子铃响过六次的时候,他就睁开眼,关掉老年唱戏机,走进学校里,在水管下洗干净手,走回来,从面盆里拽出面团,用脚尖踢开烤炉的封口,开始干活儿。他算的时间刚刚好,总是等到学生放学时,烧饼出炉,散发着热气,又焦又香。
有个男孩儿,很瘦,面色苍白,戴着厚眼镜,来买烧饼。男孩没来买过烧饼,老徐对他没一点儿印象。老徐只望了男孩一眼,目光就被粘住了。他仔细打量男孩,从衣着上看出了男孩的寒酸。男孩放下一块钱,拿起个烧饼,转身走的时候,老徐浑身颤抖了几下。他喊:“孩子,等等。”男孩站住了,嘴里嚼着烧饼,用手指指放在烤炉边沿的一元硬币。老徐平复了一下起伏的胸膛,说:“孩子,每天放学来帮我卖会儿烧饼吧!我给工钱,一天五十,还管一碗牛肉汤。”男孩愣了下,欢喜地问:“真的?”老徐说:“真的。”男孩高兴地答应了。
每天放学,学生们集中来买烧饼,很忙。有男孩帮忙,老徐清闲了许多。忙过后,男孩高兴地接过老徐给他的五十元钱,拿着烧饼,跑到不远处的牛肉汤馆,就着烧饼喝一碗牛肉汤。一个月后,男孩面色红润了。他喊老徐老徐伯,老徐喊他铁蛋。男孩说:“老徐伯,我叫华耀,不叫铁蛋。”老徐嘿嘿笑,还是喊男孩铁蛋,还说:“铁蛋,你耳朵棱子的这颗痣长得好,今年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男孩高兴地说:“我的目标是清华。”老徐说:“铁蛋一定能考上清华。”老徐让男孩帮工的第二天,就打听过男孩,知道男孩是清营镇华屯的,很小的时候爹被枪毙了,娘跑了,奶奶养大了他。这年高考,男孩考了715分,全省的理科冠军。老徐望着喜报上男孩的照片,高兴地抹了几把眼泪。男孩临走的时候,抱着老徐哭了,说:“老徐伯,我记得你的恩呢,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这件事被佷多人知道了,都感觉暖心,四处传。有个老徐村里的人在酒桌上听说后,说起了老徐。他说:“老徐很苦呢,十二年前,他四岁的独生儿子铁蛋丢了。他出外寻找,一找就是十二年啊。他老婆因为儿子丢,疯掉了,夜里跑出去掉塘里淹死了。老徐三年前才回来,给爹娘还有老婆烧了几刀纸,圆了圆坟,打个烤炉跑城里来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的烤烧饼。铁蛋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可招人喜欢了,他耳朵棱子上有个黑痣,我经常揪他耳朵上的黑痣,骗他说帮他捉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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