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第十一章  留住孙子（上）

　　（上接9月11日A14版）

　　周天杰骑车去矿上的办公区，看见了同样骑着自行车走在他前面的卫君梅。卫君梅骑的是一辆加重车，不是轻便车；是一辆男车，不是坤车；是一辆黑色的车子，不是彩色的车子。周天杰一眼就认出来了，卫君梅骑的是她丈夫陈龙民生前所骑的那辆自行车。陈龙民在采煤队上班时，周天杰还没有退休，说周天杰是陈龙民的师傅也可以。周天杰熟悉陈龙民，也熟悉陈龙民每天上下班所骑的自行车。自行车是永久牌，周天杰夸过陈龙民的自行车是名牌，结实，耐骑。可惜，陈龙民的自行车还“永久”着，陈龙民已经不在了，陈龙民还比不上他的自行车“永久”。换了别的工亡矿工家属，对丈夫的遗物一般是不再使用了，要么卖掉，要么扔掉，或者封存起来，任它一点一点销蚀，免得睹物思人，伤心落泪。

　　可卫君梅不，她接过丈夫的自行车，同时接过了丈夫的遗志，旧物新用，让自行车继续运行。这表明卫君梅是勇敢的，也是坚强的，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思路。或许在卫君梅想来，怀念一个人不能凭空，得有线索，得有实物。而卫君梅在怀念陈龙民时，陈龙民留下的自行车就是有效的线索，就是扎实的实物。卫君梅一摸到陈龙民摸过的自行车的手把，一骑上陈龙民骑过的座位，就会想到陈龙民，甚至感受到陈龙民留下的指纹和体温。从这些意义上说，周天杰对卫君梅是佩服的。

　　因卫君梅是儿媳郑宝兰的好同学、好姐妹、好朋友，两人多有交往。周天杰通过儿媳言谈话语中所透露的信息，对卫君梅的情况有所了解。周天杰听说，矿上选煤楼有一个姓蒋的小伙子，同情卫君梅，爱上了卫君梅，欲娶卫君梅为妻，可卫君梅就是不答应。小伙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还从来没结过婚，条件相当不错。倘若换了另一个丧失丈夫的女人，碰见这样的主儿，求之不得呢，贴上去惟恐不及呢！卫君梅呢，她没有去贴小伙子，相反，是姓蒋的小伙子主动贴她，却贴不上。卫君梅说出的话很多人都知道，她就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把两个孩子养大。卫君梅简直是梅花的姿态，她要傲霜斗雪，独立于世。周天杰更佩服卫君梅这一点。报纸上，电视上，成天价说这事迹，那事迹，好多事迹都是拼凑出来的，都是假的，是宣传的需要，是糊弄人的。而卫君梅的事迹才是真正的事迹，才真正值得宣传，值得大家学习。且不说别人，褚国芳、郑宝兰都应该以卫君梅为榜样，好好向卫君梅学习。除了褚国芳、郑宝兰、所有失去丈夫的妻子，都应该向卫君梅学习。

　　周天杰放松车闸，让一路下坡的自行车滑行得快一些，追上了卫君梅，他叫着卫君梅，说你好啊！

　　卫君梅扭头看见周天杰，说周师傅好。

　　卫君梅，你很了不起，我佩服你！

　　周师傅，可不敢这么说，我可当不起。

　　真的，我觉得你是有事迹的人，你的事迹应该上报纸，上电视。

　　周师傅你是叔叔辈的人，可不能跟晚辈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哪里有什么事迹！

　　越是有事迹的人越不承认自己有事迹，这本身就是事迹。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你了。你知道吗，宝兰的嫂子禇国芳要改嫁了，褚国芳把她的女儿小云也带走了，宝兰的爹娘气得要死要活，把宝兰的心也弄得很乱，成天愁眉苦脸。你抽个空儿跟宝兰谈谈，劝劝宝兰，让她想开点儿。

　　我听宝兰说了，你和大婶儿都对她挺好的，对她像亲闺女一样。

　　宝兰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宝兰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子装假神。都是因为你善良，宝兰跟着你学得也善良了。

　　那不是，宝兰本来就善良，善良是宝兰的天性。出于为郑宝兰着想，卫君梅还是给周天杰提了一个建议，她说：宝兰如果想出去做点儿事，你最好别拦着她，让她出去为好。宝兰还年轻，老窝在家里不是个事儿，得让她融入社会。她接触的社会面宽了，心就宽了。

　　周天杰不禁感叹了一声哎呀，他说：卫君梅，你说得太对了，你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家着想，我该怎么谢你呢？

　　说话之间，他们已来到矿上大门口。卫君梅说她去上班，跟周天杰摆摆手，说了再见。

　　周天杰心里有一件事，路上还没来得及跟卫君梅说。这件事也许还需要保密，在没落实之前，暂时还不能对别人提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该跟谁说，得找准方向和对象，一旦乱了方向，找错了对象，事情不一定办得成。什么事情呢？他这次到矿上的办公区来，是找工会的洪主席，想让洪主席给郑宝兰安排一份工作。他知道，矿上职工家属多，闲人不少，想在矿上找一份工作不是那么容易。可周天杰下了决心，要找洪主席说一下试一试。没有了儿子周启帆之后，他原来一直不主张郑宝兰出来工作。矿上的男人那么多，社会上来矿区打工的男人更多，那些男人对女性的渴求都是又饥又渴，看见街上走过一个女人就想入非非。加上如今社会风气不是很好，男女交往越来越随便。郑宝兰一出来工作，难免抛头露面，跟一些男人打交道。郑宝兰作为一个年轻的寡妇，长得也不丑，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打她的主意呢，想对她发起进攻呢。只要把郑宝兰放出来，恐怕就由不得郑宝兰本人了，他还能不能继续当郑宝兰的公爹，郑宝兰是不是还继续当他的儿媳妇，恐怕就很难说了。他觉得还是让郑宝兰待在家里好一些，在家里不与社会上的男人接触，就可以避免受到那些男人的追求和攻击，相对来说会安全一些。另外，让郑宝兰在他眼皮子底下，也便于他对郑宝兰的监视。有一次，郑宝兰提出，想到矿街上一家新开的面馆里帮忙。他一听，就把郑宝兰的想法否定了。他说：孩子，我每月领的有退休工资，咱家吃不愁，穿不愁，我可不想让你去受那个辛苦。街面上人很杂，鱼鳖虾蟹都有，谁知道去面馆里吃饭的是鳖是蟹呢，弄不好被鳖咬上一口，后悔都来不及。我看你在家里带着小来，教小来认认字，背背唐诗，给小来启启蒙，就是最大的功劳，比干什么都好。

　　自从郑宝兰的嫂子改嫁之后，自从他感觉到失去儿媳和失去孙子的危机在向他迅速逼近后，周天杰的想法改变了，要留住儿媳和孙子，也许最好的办法不是关门，而是开门；不是封闭，而是开放。春天是关不住的，一个女人的心也是关不住的。春天到了，必定山花烂漫。关得了女人的身，关不住女人的心。你越是限制女人的身，女人的心就有可能飞得更远。禇国芳就是现成的例子。他的亲家郑海生对禇国芳采取的就是关的办法，就不愿让禇国芳外出打工。关来关去怎么样呢，关得住人，关不住心，褚国芳到底还是飞走了。有亲家的教训在身边，他得改改主意了。说是让郑宝兰待在家里，其实郑宝兰在家里待不住。老吴和郑宝兰差不多已经成了对头，两个人嘴里呼出来的都不是氧气，都是氮气，谁都接受不了谁的氮气。这样发展下去，婆媳俩迟早会翻脸，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俗话说一个槽上不能同时拴两个叫驴。从他家的情况看，一个槽上也不能同时拴两个女驴。

　　特别是儿子死去后，婆婆和儿媳的关系很难继续维持。郑宝兰说是带孩子出去玩，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有甚者，郑宝兰有时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孩子也不带，就出去了，谁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这样的行为更让人不放心。

　　当务之急是给郑宝兰找个活儿干。从某种意义上说，活儿才是一道门，正好可以把郑宝兰关在门里。活儿还是一根绳子，正好可以把郑宝兰拴在工作岗位上。工作是什么，工作也是限制。有了限制，郑宝兰就不会到处走了。当然，工作中她会接触到男人，可工作中接触到的男人毕竟有限。加之有工作单位的领导和纪律管着，那些男人一般不会乱来。你看人家卫君梅，卫君梅的工作是在食堂里打扫卫生，一上班就在餐厅里走来走去，不少男的能看见她，跟她搭话也不难。卫君梅作为一个少妇，正是一朵花儿开得最鲜艳的时候，赏花儿的人肯定有，想把花儿据为己有的人也会有。人家卫君梅怎么样呢，该清风还是清风，该明月还是明月。别说那些想占卫君梅便宜的人，就连走正规道路追求卫君梅的正道人小蒋，卫君梅还没有答应呢。走进工作门，修行在个人。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看个人的品性，看你能不能守住自己。除了卫君梅，矿上的选煤楼，单身职工宿舍，矿灯房，都安排有工亡矿工的妻子，她们干着一份活儿，领着一份工资，身和心都有所寄托，好像都很安心。周天杰有些后悔，没有早走给郑宝兰安排工作这步棋，没有早点利用给郑宝兰安排工作的事笼络郑宝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承认自己在这个事情上失算了。好在事情还没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他相信，凭着他的资格和痛苦，还有他的智谋和泪水，给儿媳郑宝兰在矿上谋一份活儿干，应该不是大问题。矿上的领导考虑问题也不够全面，为什么不照顾他一下，给他的儿媳安排一份工作呢，难道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不会哭的孩子就不给奶吃！人有血就有泪，谁不会哭呢！

　　（未完待续，请关注9月15日A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