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公子中的两位周口人（中）

　　□王爱民

　　袁克文，字豹岑、抱存，号寒云。袁克文是袁世凯的次子，是袁世凯使韩时，韩王所赠姬人金氏所生。1890年农历七月十六日，袁克文出生在朝鲜汉城。袁克文出生前，袁世凯梦见韩王送来一只用锁链系着的花斑豹，其跳跃踉跄，突然扭断锁链，直奔内室……袁克文此时正好出生，袁世凯因此赐袁克文字豹岑，抱存、寒云都是袁克文后来的别署。

　　袁克文出生不久，因袁世凯长妾沈氏无出，袁世凯就将袁克文过继给沈氏。袁克文很聪明，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没人见过他正正经经地练过字，但他的字却写得很好，也没人见过他下死功夫读书，但他的诗文辞章皆得要领，所以袁世凯格外疼爱袁克文。1908年，袁世凯被载沣开缺回籍，在洹上隐居时，住所门楣、中堂的对联，皆出自袁克文之手。袁世凯的一些公文函件，也让袁克文代笔。生活上，袁世凯得了什么好玩的古董，就会把袁克文叫来，当面赏给他，有什么别样可口的山珍海味，也要把袁克文叫来，赏给他吃。

　　袁克文一生几只在前清法部任过秘书，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在政府机关任职。

　　1907年8月，袁世凯调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离津进京。袁家人也随之进了北京。随父进京以后，袁克文开始纳妾。因为新婚不久便纳妾，所以他的正妻刘眉云哭闹得很厉害，有时竟到公公袁世凯面前哭诉。袁世凯却说：“有本事的男人才三妻六妾。女人吃醋是不对的！”后来，袁克文纳妾多了，刘氏也不闹了，听凭他一个个迎进，一个个送出。袁克文纳妾的方式是走马灯式的，后一个进来，前一个便出去，用袁家的话说是“有子去母”。

　　对袁克文的生活方式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的老师方地山。方地山13岁中秀才，在那个时代，完全可以说是才子。后来，方地山在北洋武备学堂教书，常在《大公报》上发表文章。《大公报》是满人英华1902年在天津英租界办的报纸。英华本人是天主教徒，和洋人有着密切联系，所以他的《大公报》很出名，影响也大。方地山借着《大公报》文名渐著。袁世凯看中了方地山的才华，聘请他做家庭教师。当时，除袁克文外，袁世凯的三子克良、四子克端、五子克权，也跟着方地山读书。

　　1913年，袁世凯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后，袁家人搬进了中南海。袁克文从不过问政治，依旧同方地山、董宾古一班文人诗友雅会。

　　从1913年入中南海，在流水音挂上“二爷处”名牌后，一直到袁世凯洪宪帝制失败，袁克文一直过着那种诗文酒会、浅吟低唱的文人生活。自然，出宫寻花问柳的事情，袁克文也未曾断过。当时，江南名妓雪丽清很有声名，袁克文结识她后，曾带她入宫。但雪丽清是自由惯了的人，嫌宫中礼仪繁琐，毫无生趣，宁做“胡同先生”，不做宫中之人，后来自请出宫。雪丽清本是江南某清吟小班名妓，据说中等姿色，不过举止谈吐温文尔雅。袁克文本以为可红袖添香，不想雪丽清并未厌倦风尘，喜豪宴、尚奢侈，自然看不惯袁克文一身酸腐的书生气，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雪丽清出宫后来到汉口，在福昌旅馆重树艳帜，做她的“胡同先生”去了。

　　雪丽清出宫后不久，袁克文便被软禁在中南海长达半年时间。原来，1914年以后，袁世凯称帝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尽管袁世凯多次对外否认，可袁家人最清楚他的心思。袁世凯教训女儿们的话，已经从“要好好读书，否则不给你们饭吃”，改口为“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做公主啦！”袁克文对帝制并不关心，可说他有多么反对，也未必。袁世凯称帝风声在外，路人皆知时，袁克定请人钤刻了“皇太子”印，袁克文也照样请人钤刻了“皇二子”印，到处颁盖。由于篆书中“皇二”与“皇皇”相似，因此不少人戏称袁克文为“皇皇子”。假版《顺天时报》的一场风波之后，袁克定、袁克文兄弟阋于墙，手足反目，险些刀戈相见。这对袁克文这样一位文人气很重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很重的精神打击。所以，袁世凯将袁克文软禁于中南海，家谕禁止他与任何文人名士往来，并禁其出入宫廷。从此，袁克文只有宠妾小桃红陪伴左右。他每日靠摩挲宋版古籍，玩赏尊彝金石打发时光，并从此开始每日以蝇头小楷记日记。后来，这套日记被张学良收藏。

　　1916年6月，袁世凯去世后，袁克文才重新获得自由。从此，他依旧在京津沪三地穿梭，依旧抽他的大烟，依旧大碗大碗地喝酒，依旧填词作诗，过他的风流日子。

　　曾有人说袁克文在上海被绑过票，可袁家的人都否认此事。但袁克文在天津入了青帮却是真的，并且当上了帮主。袁克文入帮的目的，无非是手下有徒弟，处处可保自己的人身安全。袁克文收了百十号徒子徒孙，在京津一带也是一方人物，自然无人敢惹，就连长兄克定也奈何他不得。袁世凯死后不久，袁克文准备在新民大戏院与陈德霖合演《游园惊梦》。主持家政的袁克定听说后，觉得袁克文粉墨登场，实在是有辱家风，准备让当时的警察总监薛松坪派人把袁克文扣起来。袁克文分派青帮的徒子徒孙，把住戏院的前门后院，不让警察进去。薛松坪无法，亲自乘车到戏院，劝袁克文不要唱了。袁克文笑着说：“明天还有一场，唱完了，准不唱了。”最终，袁克文还是演完才算罢休。

　　袁克文戏唱得好，是京津一带的名票。他开始唱小生，后来因为戒了大烟，身体发胖，才改唱丑角。他学过几出戏，常唱的有《卸甲封王》《游园惊梦》《长生殿》等。改唱丑角以后，袁克文常扮演《审头刺汤》里的汤勤、《蒋干盗书》中的蒋干、《奇双会》中的巡抚李泰等。在京剧界，袁克文和孙菊仙、程继仙、汪笑侬、肖长华、程砚秋等过往甚密。孙菊仙、汪笑侬等老一辈伶人过世，他都有诗文吊唁。汪笑侬死后，他曾有“歌啸衣冠天上隔，空寻草露泣荒丘”这样的挽句。

　　1917年7月，中国发生了张勋复辟的重大事件。辫帅张勋自封忠勇亲王，拥溥仪登基。北京城内，到处挂着龙旗。为了庆祝复辟，张勋命京津名伶名票聚集江西会馆，唱戏3天。袁克文粉墨登场，彩串昆曲《千忠戳》一折。此时，距其父袁世凯去世仅一年，谁也无法说清他内心的隐衷。当年，因皇位兄弟反目，险些血刃相见，世人将袁克文和袁克定比为三国时的曹植、曹丕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时，袁克文饰演的建文帝唱腔慷慨悲凉，其声高遏行云，大有忧从中来，一发不可收拾之概。戏中有这样一段唱词：“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凄风苦雨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据说，袁克文唱到此，声泪俱下，目为之裂，坐客肃然闻声，愕顾左右，主张帝制者，皆垂首有忸怩之态，可见其声其势感人之深。

　　袁世凯活着的时候曾说过：“二小子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过李后主、陈后主之辈。”的确是一语中的，真是知子莫若父。袁克文不仅工诗词，书法自成一体，而且还是当时颇有名气的收藏家。他收藏的范围很广，有外国金币、宋版书、邮票、古玩、字画等。尤其是他收藏的古钱，都是稀世珍品。袁克文收藏的宋版书，以精取胜，有29种116册，但后来因为穷，都转卖给了他人。为此，袁克文还曾与其师方地山相互叹息一番。

　　袁克文有了钱随意花，如果没有钱也毫不介意。据说，袁克文死后，只在他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出20元钱。袁世凯逝世后，袁克文的主要生活来源，一方面是开滦煤矿袁家股份的股息，一方面就是卖字。袁克文家经常堆放着很多纸，可他并不认真去写，非到实在没钱时，他才写几幅，送到《北洋画报》去换钱。

　　袁克文在《北洋画报》上是有“笔单”的，题为《寒云粥书》（粥古同鬻）。袁克文以此为生，从不向父亲的故旧“打抽手”，就像他的老师方地山一样，无论生活怎样贫蔽，依然不改其乐，惟问生活得是否快活，是否风流，其余皆是过眼烟云、人生浮梦。袁克文很少回家住，偶尔回到家中，正妻与仅有的一房姨太太总忍不住和他吵，他既不回嘴，也不辩解，只是哈哈大笑，笑完了，扬长而去，依旧过他的风流生活。

　　1931年3月22日，袁克文因患猩红热病逝于天津两宜里宅，享年41岁。当时《北洋画报》发表了讣告：“寒云主人潇洒风流，驰骋当世。尤工词章书法，得其寸楮者，视若拱璧。好交游，朋侣满天下，亦本报老友之一。体素健，初不多病，而竟以急症，于二十二日晚病故津寓。从此艺林名宿，又少一人，弥足悼已！”

　　在天津西沽，袁克文的墓碑上刻着他的老师方地山手书的碑文“袁寒云之墓”，寥寥数字，了却一代风流。后来，袁克文墓由西沽迁往赵德庄，再后来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袁克文在地下可以欣慰的是，他的儿女个个都是读书人，都学有所成，尤其是三子袁家骝，更是享誉世界的物理学家。周恩来生前接见袁家骝时曾说：“袁家人是一代更比一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