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谭玉梅出生在太康老冢镇,是一位勤劳、善良,对生活充满爱心的女性。母亲3岁丧母,姥爷兄弟5个,是姥爷姥姥们共同将母亲养大,送到学校上学。母亲幼小的心灵便深切感受到人间真情。
母亲没上过几年学,15岁被推荐进入当时的镇供销社参加了工作。三尺柜台,母亲一站就是近20年。记忆里,供销社是幢二层小楼,后院是仓库,我们多年居住在离小楼约500米的家属院里。我是家中老大,从记事起,每天天还漆黑,母亲就赶去上班,开门打扫卫生,要将百货摆放得整整齐齐,下班前要关门结账、交款,接着开会,晚上常常是我睡着了她才回家。
母亲忙于工作,根本没时间照顾儿女,我的童年是在镇西大队姥爷家度过的。有时想母亲了,就跑到供销社去。早上的供销社人山人海,全公社十几万人都到这家日用百货商店买东西。母亲工作起来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不停地取货、换货、收款、找钱,连停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我悄悄躲在柜台一角,远远地凝视母亲的身影。
计划经济年代,物质短缺到连一支中华牌牙膏都要预订。母亲是有心人,柜台边人家不经意的一句问话,母亲便记在心上,货一到就马上通知人家来取。细微之处见真情,母亲的亲和力、处处为别人着想的风范,在老冢镇东、西、北三个大队有口皆碑,老冢镇的父老乡亲慢慢地将母亲当作自己的亲人。十几年间,柜台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听说母亲跟谁吵过嘴。时过多年,我从县城回到老冢,见到稍微上年纪的人,一下子记不起我是谁了,但只要说起母亲的名字,话匣子就会打开,说母亲如何帮助过他,没完没了。我知道这是对当年母亲无私奉献的褒奖。
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勤奋、谦虚、好学,且领悟力强,参加工作没几年,就成为柜台业务骨干。她服务态度好,打一手好算盘,从没出现过业务差错。每个月末,母亲加班盘点,我静听算盘珠清脆的响声,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在那撩人心弦的乐声里,凝聚着母亲对岗位的执着、奉献。母亲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单位上上下下的肯定,“文革”前就被列入公社直属机关入党培养对象,1972年就入了党,是当时老冢公社女同志入党最早的一个。由于母亲根红苗正,政治上可靠、工作出色、群众基础好,有几次组织上想调她到当时公社政府机关工作,这在当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母亲均以文化低为由拒绝了。她全身心扑在基层,以感恩之心,将自己的根深深植入服务百姓的三尺柜台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母亲爱岗敬业、服务热情,被党组织树为“模范带头人”。无论公社还是县里劳模表彰、先进评选,母亲均是榜上有名,还被选为代表,参加在北京举办的世界妇女代表大会,受到当时全国妇联副主席赵地同志的接见。从我小学一年级到1977年离开老冢,家里四面墙贴满了母亲的各类奖状,就连家里常用的茶缸、脸盆,也都印着“劳模奖品”字样。
在忘我工作的同时,母亲没有忽略对家人的爱与责任。那个年代生活艰苦,母亲娘家婆家双方经济负担都较重,照顾好双方老人,盘算好日常生活开支,让孩子们一年四季都穿上合适的衣服,是母亲的心愿。母亲精打细算,一分钱当两分钱花,直到我高中毕业,几乎没穿过商店里购买的成衣,身上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亲手做的针线活儿。冬天的棉衣、棉帽、棉鞋,每年都是早早做好放着,墙上挂着一大串。对两边老人照顾、协调邻里关系、乡亲红白喜事的礼节做得面面俱到。时至今日,老冢街上的老人们说起母亲,无不竖起大拇指。后来我们家搬到县城了,与过去多年的老邻居还一直保持着联系。母亲将亲戚同事之间的家务事始终放在心上,谁家老人去世、过三年,儿子结婚,媳妇生产,她都按照家乡习俗随礼,一个都少不了。母亲不会讲大道理,但时常告诫我们:做人不能忘本,宁愿忘掉自己,也不能忘记别人;人当以孝为本,行善为先,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这是母亲始终践行的“慈爱于人,大爱于心”的做人标准。
我成年后到昆明工作,与父母离多聚少。随着年龄的增长、子女的长大成人,渐渐也悟到做父母的心情,这几年回家的脚步也加快了。每当离开家时,母亲总爱蒸一锅馒头让我带着,我放在冰箱一吃就是几个月。吃着筋道又带有家乡风味的馒头,一次次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晨起上班的匆匆脚步与关门声,想起母亲站在柜台边与人说话时的音容笑貌……
今年中秋节我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的腿脚不方便了,离家前几天坚持给我做件棉被让带回来,说昆明虽四季如春,但也有寒冷的时候,用家乡的棉花做一床被子可以用上一辈子了。母亲拄着拐杖,楼上楼下来回找人去弹棉花、截布、做被罩。离家前几个小时,她又找来一块旧布单将被子包起来,一针一线将单子的接口缝起来。晨光从外面射进房内,照到母亲苍老的脸上。我看着满头白发戴着老花镜的母亲,在那儿穿针引线,刹那间,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