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春日的晚上,榆树村又一阁酒楼二楼的一个单间内,大雄和建立正在请村支书秋明喝酒。酒热耳酣之际,大雄使了个眼色,建立忙掏出一个大红包塞给秋明,说:“李书记,这事还得你多费心。俺老板给你准备个红包,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个……这个……”秋明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他当村支书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他送红包。他忙推让说:“这个我不能收,修建响水桥是村里的大事,必须得经过村委会研究,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大雄戴钻戒的手里夹着烟,猛吸一口,噗,喷了一口烟雾,说:“屁,研究啥?还不是你一句话,你说让谁干不就让谁干!”
一旁的建立忙按住秋明的手说:“李书记,这红包你拿着,活叫谁干不是干!俺老板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全当买两条烟!咋,弟兄们之间送两条烟还算行贿吗?”
秋明看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他心里像有一只兔子狂跳不止。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项工程要让大雄干了,他还真不放心。大雄的四方建筑公司前几年曾在县城红火过一阵儿,只因为盖了一个安置小区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被政府罚款一千万,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他不死心,又拉了十几个人成立了一个小型建筑队,在乡间为农户建房。得知榆树村要建响水桥,他迫不及待地找到村支书李秋明要求承建。看秋明把红包装进口袋,大雄心里有底了。接下来,他和建立轮番给秋明敬酒,直把秋明灌得说话都不利落了才散场。
秋明下了酒楼,摇摇晃晃往家走。月光皎洁,路上白花花的,村子里一片寂静,不时有一两声犬吠从谁家院子里传出。路过二豆家的时候,秋明看见二豆娘,那个双目失明、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白发的疯婆子还没有睡。她拄着拐棍,朝街口空洞地张望着,嘴里念叨着:“儿呀,你回来吧,你回来看看娘吧。”自从她的儿子被判刑、儿媳妇离家、老伴去世之后,这婆子就哭瞎了眼睛,没多久就疯了。她整天拄着拐棍,一边往街口张望,一边反复说着那句话。过路人看见她都远远地躲开。
听见脚步声,疯婆子两只手向前挓挲着,摸索过来了:“儿呀,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秋明本能地往路边躲闪,没提防一块石头绊住了脚,咕咚一声,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头一晕,失去了知觉。疯婆子蹲下身子,嘴里念叨:“儿呀,你可回来了,娘想死你了。”那双枯皱的手急切地在秋明身上摸索着。她摸到了秋明的耳朵、嘴巴、鼻子,摸到他眼睛的时候,秋明醒了。他睁开眼,月光下,看见一张脏兮兮的脸。秋明一惊,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慌忙坐起来,推开疯婆子,费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家走。
往前走了十几步,他又回头看一眼,那疯婆子还在那里茫然地呼唤。他清晰地记得,去年二豆也是倒在这个地方,被警察抓住的。村民们闻讯纷纷跑过来。有的说:“这样的苍蝇,早就该抓。我去盖个章就要十块钱。”有的说:“俺娘瘫痪在床多年,想申请低保,找他一趟又一趟,就是不给办。他爹身子壮得像头牛,却吃上了低保。”有的说:“村里建面粉厂他一下子就贪污了二十多万,用的那钢筋像麻绳一样细,咋能不塌呢!一下子砸死三个人,被判刑,亏吗?不亏!”虽然过去一年了,可村民们的议论声依然在秋明耳边回响。
回到家,妻子搂着三岁的女儿已睡熟了,他不想打搅她,钻进洗澡间把自己上上下下清洗一遍,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今天咋这么倒霉,咋会醉倒在二豆家的门前呢?又被那个疯婆子摸了脸,真是倒霉透了!自从二豆被判刑,自从自己接替二豆担任榆树村村支书,他就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吸取二豆的教训,不行贿,不受贿,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这一年他做事问心无愧。今天,收了大雄的一万块钱红包,是不是自己步二豆后尘的开始?可他又一想,不就是一万块钱吗,工程叫谁干不是干!这样想着,他也就睡着了。
天亮时分,秋明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雄承建的响水桥轰然倒塌,顿时血肉横飞,哭声震天。他一下子醒了,坐起来,心还怦怦狂跳着。咋会做这样的梦?想起昨夜醉倒在二豆家门前,想起疯婆子的呼唤,这是不祥之兆,不祥之兆!想到这儿,秋明再也坐不住了。他感觉那个红包就像一个陷阱,诱导他往下跳,又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不,必须得退给他,赶紧退给他!秋明想到这儿,翻身下床,简单洗漱过后,便装起红包向外走。
打开门,早晨的空气纯净而透明,阳光透过村东那棵古老的大槐树洒下来,大地上金光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