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018年03月05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袁世凯与近代朝鲜

范闽杰

完胜日本

五、邮局阴谋

1884年11月29日,国王召金玉均入宫,金再次以中日之战、大清必败为论据,鼓动朝鲜借势独立,并将亲清的大臣斥骂为“狗羊”,他的观点得到国王李熙、闵妃的赞同和支持。国王命令金玉均负责筹划朝鲜独立事宜,金玉均则乘机请求国王赋予自己推行独立之专权,说“愿得殿下亲手密勅,常带于身上。”李熙信任有加,亲书密令委任金玉均全权负责推进朝鲜独立,并赋予生杀大权。“坤殿(作者注:指闵妃)将酒馔而赐馈,天曙而退”①。

依朝鲜例,凡遇大火,带兵将领“必当急赴救火”,所以开化党筹划政变的关键一步就是放火,这不仅能将事大党将领聚到一起,一网打尽,亦可以作为发动政变的信号。1884年朝鲜设立新式邮局,邮局总办正是开化派领袖之一的洪英植,开化派决定利用邮局落成庆典的机会,以别宫放火为号,对事大党及诸闵动手。鸿门晚宴设于12月4日(旧历十月十七),并约定当晚口令为“天”,放火地点选择在世子举行婚礼的别宫,由李寅钟等人具体负责。金玉均等人刻意要在旧历十七日动手,并非无故,因为日本邮轮千年丸号每月旧历二十日都会准时达到仁川港。为防止日本政府对朝政策忽然发生变故,影响自己的政变计划,金玉均特意将政变时间安排在二十日之前,即日本政府当月的最新指令到达之前。金玉均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伊藤博文指示竹添暂缓与清军开衅的命令真的就在随后到达的千年丸邮轮上。

对这个时期袁世凯的表现,《容庵弟子记》叙述两则故事,遑不论真伪,起码是非常神奇,我把它录此并不在意其真实性,读者更可一笑了之。一则是中国文人常说的天人共忧。据说袁世凯在朝鲜的住处养有十几只鹤作为宠物。旧历十月的一天,十几只鹤竟一起玩起了失踪,飞得一只不剩,无影无踪。袁世凯发现后不禁悲叹:“鹤知幾难将作,吾其归乎?”②

第二则是个单刀赴会的故事。“十五日(旧历),韩臣开化党洪英植、朴泳孝、金玉均、朴泳教、徐光范、徐载弼等十数人,请公(指袁世凯)及吴兆有、总兵张光前晚宴,设席于日本使馆对门邮政局内,谋先除中国三兵官,再分兵攻华营。吴、张疑有变,均辞不赴。公曰:‘我辈全辞,适足示弱。’乃先一时,衷甲怀械轻骑往。主人半至,公即索酒馔,先食,谓朴泳孝等曰:今晚有要,公不能待主人毕至。携朴泳孝手至马前,乘骑即回。党众相顾失色,谋不得逞。”③

不必讨论袁世凯单刀赴会的故事是否存在,但两天后的下午,金玉均来到邻居徐载弼家,向早已聚集在那里的同党下达最后的战斗命令,并将各人的“战斗任务和细节讲定一遍”。之后,他匆匆忙忙地赶往邮政局。“约会之员无不齐集。如米(美)公使休西特穆,米书记司克特,英领事阿斯顿,清国领事陈树棠、书记官谭颂尧(作者注:应为谭庚尧),日本书记官岛村久、通词川上,税关雇人穆麟德。至我国官员:主人洪英植、锦陵尉朴泳孝、督办金弘集、前营使韩圭稷、右营使闵泳翊、左营使李祖渊、徐承旨光范、闵承旨丙奭、尹主事致昊、申司事乐均及余十八人合席(余暗暗嘱料理人,使之徐徐进支),进酒馔。”日本公使竹添进一郎称病没有出席。

“酒至数巡”,忽然有人小声通知金玉均:家里有人来见他。金玉均急出门外,朴齐纲气喘吁吁地过来报告:李寅钟在别宫想尽各种办法,就是点不着火,怎么办?金玉均立断:就近找一家茅屋点了?朴听命而去,但直到酒席将要结束,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原来第二次点火还是非常不顺,放火者差点被巡捕逮去。金玉均等和岛村久身在席间,食则无味,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他们的异常表现引起事大党诸人的疑虑。

饭后上茶果时,街上忽然传来嘈杂声,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余惊起,开北窗,邮局咫尺,火光亘天。座中亦纷还起坐张看。韩圭稷先言:‘吾辈以将任,不可不急赴救火’云云。言未已,忽见闵泳翊从户外入,血流遍身。(…诸壮士各持兵器…乃向邮局门外伺伏,见闵泳翊先出,日人急欲先功而遽下手云云)外间喧哄腾沸,余因与朴君、徐君同自北窗跳出,直出邮局前门,人皆逃散不见。”

因两次放火未成,误了与日本公使的约定,金玉均担心日人有变,决定先去日本公使馆。“及到馆前,兵丁排立,密密无间,即通报而入见浅山,要见竹添。岛村早已归馆,从内堂而出,厉声曰:‘君等何不向大阙(作者注:指国王寝宫)而来此耶?’余笑曰:‘公等之意既不变,吾其安心也。’”金玉均从日本公使馆出来,带领众人从金虎门进入宫中,直奔国王寝宫,以邮局之变忽悠国王。闵妃机警地从旁急问:“此变出于清乎,出于日乎?”金未及回答,从王宫东北通明殿方向传来剧烈的爆炸声。金玉均遂以安全为名,诱导国王前往景祐宫,并称“今当此际,要日本兵保护,则可以万全。”闵妃质疑道:“若请日兵护卫,则清兵将奈何?”金玉均灵机一动,安排国王和闵妃的心腹太监柳在贤去日本使馆搬兵,而派自己的亲信前去清军大营求援,然所派之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蒙蔽闵妃和事大党的招数,并不需要当真前往。金玉均又向李熙建议,“既招竹添,若无亲手勅书,则似不赴命矣。”于是,金玉均呈上铅笔,朴泳孝展出白纸,国王在“曜金门内路上”手书“日本公使来卫朕”七字,指令朴泳孝亲赴公馆引竹添率兵前来护卫。

时尹泰骏、沈相熏正在宫中当值,闻讯赶往景祐宫;韩圭稷从邮局逃出后,换上士兵装束,进入王宫;柳在贤未能获准进入日本公馆,返回复命,几人同时向闵妃和国王报告:汉城街上并无乱象,亦无什么可惊慌之事。闵妃顿生疑虑,质问金玉均“事之原委。”无巧,历史可能会变得更乏味。这时,开化派在仁政殿再次点燃爆炸物,两次剧烈的爆炸帮金玉均结了围。金玉均借机“对韩圭稷叱曰:‘汝以将兵之任,当此变乱之时,不思率兵而来卫,以单独一身,装此不敬之服,来慌上心。今此变事之出于何处,汝固知之。’又向柳在贤叱曰:‘汝鼠虫辈,不知大势,犹作儿女之习态,于如此变事中,从此多言而扰人心者,可斩’。乃招尹景完厉声授约束,一行肃然。韩圭稷见势头不好,默默随后。及至景祐宫正殿之庭,朴君与竹添率兵而来,于是我心始定。”

日本公使竹添进一和金玉均等人贴身守卫在国王左右;徐载弼率领十三名留学日本的士官生“侍立殿上”;“日兵警护于大门内外,不许人出入”;李寅钟等十几人守在“殿门外”;四营韩军则负责把守宫门和外围安全,开化党把王宫警戒得“正是铁桶相似,水泄不通。”王宫内外的通讯亦被完全封锁、阻断。有了日本的武装支持,开化党在宫内先后杀害尹泰骏、李祖渊、韩圭稷、闵泳穆、赵宁夏、闵台镐等六大臣,李载元愿意附和开化派而免祸。

闵妃最先觉察到开化派的阴谋,断定长此下去必将对自己和国王不利。她开始以景祐宫地域狭小、居室拥挤不堪为名,鼓动国王和王大妃、大王大妃,要求回宫。“坤殿和东朝(作者注:指王大妃、大王大妃)只欲急归大阙,宦官、宫女数百人杂居一室,喋喋喃喃,小无惊恐之色,百事只有因循(亦出于坤殿计策也)。”金玉均心生毒计,决定给闵妃和众人点颜色看。“天已大明,乃使徐君载弼令诸壮士缚致宦官柳在贤于正厅之上,细数其罪目,众剑闪烁,即行戮杀。于是满座失色,人皆平息。即将宫女宦官无用者尽行逐出。”通过大殿之上当众杀人的方式,金玉均暂时稳住了局面,便匆匆地纠集党人在竹添的参与下开始组阁,《甲申日记》里列出的具体名单为:“领议政李载元(大君主从兄),左议政洪英植,前后营使兼左捕将朴泳孝,左右营使兼代理外务督办右捕将徐光范,左赞成兼左右参赞李载冕(大院君嗣子),吏曹判书兼弘文提学申箕善,礼曹判书金允植,兵曹判书李载完(李载元弟),工曹判书洪湢馨(王大妃之侄),汉城判尹金弘集,判义禁赵敬夏(大王大妃之侄),艺文提学李达昌,户曹参判金玉均,兵曹参判兼正领官徐载弼,都承旨朴泳教(朴泳孝之伯兄),同副承旨赵同晃(大王大妃之从孙),同义禁闵肯植,兵曹参议金文弦(顺和官之弟),水原留守李熙善,平安监司李载纯(大院君至亲),说书赵汉国(大院君外孙),洗马李竣熔(大院君孙及李载冕之子)。”

这个组阁计划应该说是个妥协的产物,金玉均试图用封官许愿取悦各方,以示拉拢,但毕竟其流血政变的方式不得人心,所以应者寥寥,仅李载元而已。温和开化派的金弘集、金允植虽被封官,二人不仅不买账,还积极奔走,力促清军武力干涉。名单最后的小括号里,金玉均附有一句话:“凡见屈于闵者,概举以为官”,大意是说:凡是闵妃的亲信,统统都推举为官。金玉均等人想以此来讨好闵妃,简直是太小看闵妃的智商和权力欲了。正如霸了别人的家产,以为给她几锭银子就能随便打发,可能吗?更何况闵妃足智多谋,工于心计。

话分两头,我们不妨再看看袁世凯和清军三营在邮局事变后的反应和作为。1884年12月15日,袁世凯向李鸿章详细报告了事变经过,即平息过程,其对政变的最初一夜是这样描述的,“陈树棠以难来告,卑职即带队弹压,至邮政局,寂无一人。询知闵泳翊被杀未死,舁在穆麟德宅,遂往视之。泳翊昏迷,不知人事,但言为开化党所戕而已。卑职复至宫门巡视,缄口如常,宫中亦无动静。会吴统、张总兵皆出队弹压,在各街暨宫墙四围巡缉,亦无一人。至天将晓,乃各收队回营。”④

《容庵弟子记》关于袁世凯在这个时间段的记载,基本是源于上面那份禀报,并没有什么新意,但有一个地方很值得每一个关注袁世凯的读者了解,那就是袁世凯和唐绍仪的初识。

“探知泳翊在穆宅,往询其故。及门,有一人持枪当门,不听入,意气凛然。公勒兵稍退,询其名,乃局员唐绍仪也,时由北洋派帮办税务。公告以故,乃让公入见。”⑤可见第一次见面,唐绍仪就给袁世凯留下极深的印象,获得极大的好感,并从此开启两人非同寻常的友情。对袁世凯而言,唐绍仪既是下属又是挚友,但两人二十多年的战斗友情最终毁于“府院之争”,不由得让人唏嘘感慨:如果制度设计出了问题,再深的交情,友谊的小船也是说翻就翻。(未完待续)

注:

①《甲申日记》金玉均著,摘自《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王芸生编著,第245页。文中引用,未注释者,均出自《甲申日记》

②《容庵弟子记》沈祖宪著,中国现代史料丛书第一辑·建文民国,文星书店印行,第16页

③同上,第16~17页

④《禀北洋大臣李鸿章文》袁世凯著,《袁世凯全集》第一卷,骆宝善等编著,河南大学出版社,第41页

⑤《容庵弟子记》沈祖宪著,中国现代史料丛书第一辑·建文民国,文星书店印行,第17~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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