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3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望入思陵墓霭长

耿险峰

在中原腹地淮阳城南三里处,由北向南依次耸立着四座高低不一的土丘。据当地人讲,土丘为思陵冢,是三国时陈思王曹植的墓冢。

曹植,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魏明帝曹睿之嫡亲叔叔。生前曾为陈王,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三国志·陈思王曹植传》记载,曹植墓葬在“东阿鱼山”(今山东东阿境内的鱼山西麓)。

那么,贵为一代王侯的曹植缘何在淮阳安其墓冢?而其墓冢缘何既无殉葬又无皇封?

一、厉马登高,天纵英才翩飞鸿

汉末之秋,天下动荡,兖州刺史在与青州黄巾兵激战中被杀,曹植的父亲曹操接管兖州牧,随后四处转战,逐步成为角逐一方的地方枭雄。汉献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在一个叫东武阳的地方,曹植出生了。幼时的曹植“生乎乱、长乎军”,十四岁便随父转徙军旅之中: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曹植《求自试表》)

天纵英才,曹植十余岁即能诵读诗论辞赋数十万言。其思路敏捷,谈锋健锐,每当进见谒问,应声而对。《三国志·魏书·陈思王植传》记载:

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雀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又云:

(曹植)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受早年征战不息的战乱侵染,曹植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动荡社会有着深刻的洞察和了解,对战乱之下民不聊生的社会状况有着切肤之痛。在《送应氏》中,其以犀利的笔触,描述了洛阳遭战乱之后的荒凉场景: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长期的动荡奔波,滋养着曹植辅世惠民情怀。在其早期诗赋里,更是把他的理想愿望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在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写给好友杨修的信中坦言:“我虽薄德,位为番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在《薤露篇》中更是直言:“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在《鰕鳝篇》里,曹植则自比鸿鹄,发出了“安识鸿鹄游”的豪叹!在其后期作品《白马篇》里,着实把少年的自己塑造成一个武艺高强、渴望卫国立功的壮士: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然而,曹植毕竟生于豪宦之家,闲暇之时斗鸡走马、宴饮娱遣和诵经赋诗,也时常是其贵族生活的一部分。“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图景,便是李白《将进酒》中对曹植早期宴饮游乐生活的描绘。而曹植在《游观赋》中,更是把其展现得酣畅淋漓:

静闲居而无事,将游目以自娱。登北观而启路,涉云路之飞除。从熊罴之武士,荷长戟而先驱。罢若云归,会如雾聚。车不及回,尘不获举。奋袂成风,挥汗如雨。

贵族公子的侠义生活,滋润着曹植游目自娱的习性,也造就了其“慷慨之气”。其在《赠丁仪》诗中坦述:

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

《梁甫行》又云: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剧哉边诲民,寄身于草墅。妻子像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豪宦之家的怡情快意,充实着曹植早期诗赋作品的格调情操;而其至高无瑕的聪慧雅致,则使其挣脱富贵公子的视野桎梏,成就了其“雅好慷慨”的建安风骨。曹植在《前录·自序》中曾自述:

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

当是时,纳士之风盛行,曹植和兄长除结交“建安七子”之外,周遭还集结着一批青年才俊。幼年之时,曹植和兄长及他们身边的才俊之士“终宴不知疲”“飞盖相追随”“轻辇随风移”,逍遥自在地纵情游乐,但当立储之事提上日程,双方也就开始各自施展方略、尖锐对立起来。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父王势力日渐强大,基本统一了北方,成为一方霸主。时事推移,随着父王年事渐高,曹植日渐成为其维系百年霸业的继位人选之一。然而,曹植却对此却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自周王朝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且有袁绍“嫡庶不分,覆宗灭国”的前车之鉴。因此,在父王薨后,“自长安领十万大军”至都城的鄢陵侯对其说“先王召我者,欲立汝”时,曹植持其“旷达之度”,严词断绝:“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

然而,情势使然,造化弄人。在嫡位人选未确立之前,曹植还是被父王寄予厚望,并被高看一眼、厚爱一分。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在其二十岁的时候,被封为平原侯,食邑五千户;次年(公元212年),又被改封为临淄侯,食邑万户。上苍似乎总是眷顾英才,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七月,曹植又被父王命留守邺城,并被告诫曰:“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二矣,可不勉欤!”父王的赏识和厚望,让曹植受宠若惊,自是唯诺连声,益加勤勉。“魏武帝初封诸子为侯,精选宾友,袤与徐干俱为临淄侯文学,转司隶功曹从事。”(《魏书·郑袤传》)不久,“志行清洁,才学通敏,书则八体悉工,学尤善古文大篆”的名士邯郸淳奉旨辅助曹植,“为临淄侯文学”,植得邯郸淳甚喜,而邯郸淳在初识曹植之后,亦谓之曰“天人”也。《明帝纪》注引《魏略》:“太祖既爱桂(孔桂,字叔林,时官拜骑都尉,后拜驸马都尉),五官将及诸侯亦皆亲之。其后桂见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有意於临菑侯,因更亲附临菑侯而简於五官将,将甚衔之。”曹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也甚为曹操着意培植,称之为“儿中最可定大事”者,“几为太子者数矣”。

才高压主。岁月更迭,十数年过去了,父王对曹植的青睐日渐为兄长所诟病。兄长工于心术,“矫情自饰”,为登上太子大位,更是在父王身边上下窜动,施恩布惠,使“宫中左右,并为之悦”,也赢得了父王“笃厚恭谨”的颔许。犹谓不足,兄长提笔捉刀,编撰评写《典论·奸谗》之文,指点袁氏“嫡庶不分”之过,在王公大臣之中构造议论。

与此同时,曹植和兄长身边的才俊,也在进行着或明或暗的较量,“以求一逞”。《三国志·魏志·曹植传》裴松之注引《世语》曰:

(杨修)年二十五,以名公子有才能,为太祖所器。丁仪兄弟,皆欲以植为嗣。太子患之,以车载废簏,内朝歌长吴质与谋。修以白太祖,未及推验。太子惧,告质,质曰:“何患,明日复以簏受绢车内以惑之,修必复重白,重白必推,而无验,则彼受罪矣。”世子从之,修果白,而无人,太祖由是疑。

《三国志·魏志·吴质传》裴松之注引《魏略》曰:

魏王尝出征,世子及临淄侯植并送路侧。植称颂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王亦悦焉。世子怅然自失,吴质耳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行,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皆歔欷,于是皆以植辞多华,而诚心不及也。

父王一代枭雄,“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但是,“丑侯”吴质之流,纵横捭阖,扰乱朝野,植下父王怨恨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结出了罂粟之花:

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三国志·魏书·陈思王植传》)

天性豁达的曹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以致发生了上述令父王不能容忍的“司马门事件”(司马门,即天子之门,惟有天子方可出入)。此时的父王虽早有“帝王之心”,但为掩人耳目,一直打着“兴复汉室、整顿纲纪”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植打开司马门、驾车“驰道”,无疑是撕开了父王的遮羞布。父王自然是雷霆震怒,儿子不能杀,就故伎重演“割发代首”的老戏,把掌管宫门的“公车令”处死。为彰显“正义”,父王特地连下三道诏令:《曹植私开司马门下令》《又下诸侯长史令》《立太子令》,表达对曹植的失望,并确立其兄长为太子,作为对曹植的惩戒。余怒未消,不久又以曹植妻“以违制命”之名赐死:

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世说新语》)

更为不堪者,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父王部将为强敌所困,情急之中,欲遣曹植率大军相救,“植醉不受命”,父王“悔而罢之”:

植将行,太子饮焉,逼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命,故王怒也。(《魏氏春秋》)

储君已立,父王虽放下了一己之私,但为曹氏百年霸业计,担心祸起萧墙,又舞动起犀利的斧头、砍向曹植的羽翼:

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三国志·陈思王曹植传》)

至此,飞鸿折翅,失落云端。②8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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