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3月23日
第05版:周口文化 PDF版

此心安处是吾乡(三)

——“苏门四学士”张耒陈州行迹及诗文探究耿险峰

三、择木而栖,断鸿声远长天暮

崇宁五年(1106年),宋徽宗诏除党禁,张耒得以任便居住,便回到故乡淮阴。然而,庐舍荒芜,断壁残垣,张耒只能寄居在大宁山禅寺,但禅寺的晨钟暮鼓,总令张耒心神不宁。冬去春来,杖藜北望,张耒又惦念陈州了。陈州,在张耒的生命里,已不再是一个过客,而是流淌在血液里了。

大观二年(1108年)初春,薄雾浓云,张耒在凄风苦雨中回到陈州。有朋自远方来,好客的陈州人,携牡丹相至,令其倍感温馨。《紫薇诗话》记载:

张丈文潜,大观中,归陈州,至南京,答予书云:“到宋冒雨,时见数花凄寒,重裘附火端坐,不类季春气候也。”到陈后,任、王二君惠牡丹两盘,皆绝品也。

张耒赋作《到陈午憩小舍有任王二君子惠牡丹二盘皆绝品》诗,铺陈心志:

天姝国艳照蔀屋,

持供佛像安敢慢。

……

东邻夫子亦嗜酒,

卧听午鸡方起盥。

晴明犹及一寓目,

我老尚能挥大盏。

“东邻夫子”即故旧常希古,如今二人比邻而居,鼾声相闻,闲暇之余,邀酒斗胜自是不可或缺之侣:

去年挥汗对淮流,

寒暑那知复一周。

土润何妨兼伏暑,

火流行看放清秋。

鬓须总白难相笑,

观庙俱闲好并游。

只怕樽前夸酒量,

一挥百盏不言休。

——张耒《大暑戏赠希古》

及至希古生日,苍颜白发,觥斛交错,二人颓然乎其间。张耒起而赋意,为邂逅而开颜、为矢志不渝而礼赞:

苍颜白发老祠官,

邂逅淮阳一笑欢。

且可鲸吞巵满酒,

行看鹗立豸拏冠。

寿觞满对秋风举,

生日欣逢伏暑阑。

阅世祝公松柏寿,

从来霜雪不能寒。

——张耒《七月十五日希古生日以诗为寿》

大观二年(1108年)三月,朝廷经过甄别叙进,降旨张耒,诏命“监南岳庙”,主管崇福宫。监南岳庙,尽管职微薪薄,可有食得禄,生计也算是有了依靠。

柳湖清澈,柳岸拥翠,遮不住孤雁的哀鸣。张耒管勾崇福宫,性命虽然得以苟且,但当政者的打压依然是霜刀血剑,其仅职履一任,便被弃之村野,张耒又陷入衣食不继的困境。长期赋闲,张耒贫病交加,凄楚孤寂,彻感到人生的无力和苍白,提笔向异域他乡的恩师苏辙倾诉:

岁幕淮阳客,贫闲两有余。朝昏面壁坐,风雪闭门居。老去深依佛,年衰更嗜书。未能忘素业,聊用慰穷途。下里皆贫屋,闭门即古墟。鸡豚来近舍,舂汲杂邻夫。雪压移来竹,霜萎自种蔬。乌皮蒙燕几,褐帽裹僧颅。肉似闻《韶》客,斋如持津徒。女寒愁粉黛,男窘补衣裾。已病药三暴,辞贫饭一盂。长瓶卧墙角,短褐倒天吴。宵寐衾铺铁,晨炊米数珠。木镵随杜胫,葛制暖韩躯。时命今如此,功名已矣乎!谈愁风射马,拙待免逢株。久慕香城乐,深谙梦境虚。谁怜九顿首,正有一长吁。瞻望身空老,苍茫岁欲除。何当闻妙诲,黥刖待完肤。(张耒《岁暮即事寄子由先生》)

政和二年(1112年),苏辙驾鹤西游,张耒噩耗击顶,涕泗满巾。遥想当年,两苏公以文倡天下,群贤毕至,张耒和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号称四学士,幸游其下。而今诸公相继以殁,回首不堪。痛定思痛,张耒奋然前行:闻道于苏门,而愿终身守之,虽迭遭诘难而不悔。《宋史·文艺传》记载:

时二苏及黄庭坚、晁补之辈相继没,耒独存,士人就学者众,分日载酒肴饮食之。

士不可不弘毅。的确,作为“闻道于达者”的嫡传弟子,在非同寻常的时刻,张耒未敢懈怠,登坛授业,岿然独支,“传师所授”,负重前行。孔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效法圣人之道,张耒则以酒肴为束脩,授业不止,诲人不倦。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居宛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张耒自号宛丘先生,淡然处之。陈州,圣人弦歌之地,学子笃学风胜。不负如来不负卿。张耒文采风流,学者钦慕;其设坛传道,学子携酒而至,张耒亦得以度日养口。陈州湖水清澈,历来盛产佳酿,张耒自然添之最爱。其在谪居黄州时,就曾对陈州佳酿嘉许有加,并引之为谪官中一大幸事:

余自罢守宣城,至今且二年,所过州府数十,而有佳酒者不过三四处,……陈州琼液酒,陈辅郡之雄,自宜有佳匠。……此谪官中一幸也。(《明道杂志》)

“尚有风光供醉笔,我生诗酒是生涯。”(张耒《同袁思正诸公登楚州东园楼》)徜徉在太昊祠畔,沐浴在圣人弦歌之中,陈州琼液,人间百态、世事沧桑,都被吸纳进张耒的生命里。有酒无诗俗了人,有诗无酒不精神。酒酣、情浓,诗作汩汩溢出:《同李十二醉饮王氏牡丹园》《暮春》《项城道中》《寄都下旧友二首》《夜坐》《十月七日晨起》《寓陈杂诗十首》……诗味如酽茶沥沥,涩厚而又绵延,《宛丘先生文集》慨然流世。

“久于投闲,家益贫。”(《宋史·张耒传》)秋去冬来,张耒日益年迈,又长期处于赋闲之中,家境益发困顿拮据。日出月落,张耒渐渐了悟,心境亦渐趋淡泊平和,燕坐闲行,怡然自得,笑纳一切的达观,其在《效白体二首》诗中展现了这一心路历程:

州贫须惜尊罍费,

俗陋兼无妓乐名。

幸有蒲团供燕坐,

不妨藜杖助闲行。

看炊香稻供斋饭,

自采寒蔬试野羹。

身外无营内无事,

近来心气尽和平。

贫穷,困窘的是肌体,而对于智者却是一种别样趣味的孕育。饮食不济,张耒“自采寒蔬试野羹”,熬之成粥,食之果腹,久之,医术顿成。《梁溪漫志》记载:“张文潜《粥记》云:‘张安道,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脏腑相得,最为饮食之良’。”陆游依此法,每晨食粥,众疾不生,感而赋诗曰:“世上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呜呼,陆游的食粥诗及其对食粥的颂扬,以及宋以后药粥疗法的兴起,张耒的《粥记》无疑是一个无心之举。

时任陈州知州翟汝文(公巽),知其困窘,欲购公田相赠,以利其种植豆粟蔬菜等,贴补家用,张耒敬谢婉拒,不移心志。政和三年(1113年),翟汝文赴京履任中书舍人,张耒知己相送,诚然赋诗《送翟公巽赴中书舍人》,字里行间情切殷殷,充满着人性间的宽容与温暖,凸现出一种物我两忘的达观:

问君舍此去安往,

紫皇诏归侍玉宸。

锋铓发硎断犀象,

好为明主裁丝纶。

论思献纳乃其职,

况公之意常在民。

追还三代旧风采,

主以事实致此文。

圣君贤相有美意,

笔端与物为阳春。

风波历尽,雁声远过潇湘去。政和四年(1114年),张耒驾鹤西游,柳湖氤氲,水波熠熠。

张耒死后,文献记载有二墓:“归葬于淮阴”(《旧淮安府志》)和山阳“去治北七里”(《乾隆山阳县志》)未知孰是,均无墓志铭。陆游曾在其《老学庵笔记》中谈到张耒的后人:“张文潜三子秬、秸、和,皆中进士第。秬、秸在陈,死于兵,和为陕府教官,归葬二兄,复遇盗,见杀。文潜遂亡后,可哀也。”②8(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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