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英

初相遇

也许是繁花满树、莺歌燕舞的春日早晨，抑或是绿肥红瘦、槐香满院的初夏时光，只记得那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其实他可能只有三十多岁吧），用带有浓重乡音的普通话为我们讲解：“环滁皆山也。而其西南诸峰，林壑优美……”那个短小精悍的“老先生”非常投入，读到景物描写处就有了沉醉的表情，诵到文中众多“也”时头用力向后仰，左右再摇两下，眼睛微闭时的忘我，都让我们记忆深刻。我们也受他感染，禁不住沉醉其中。

因为这篇文章我知道了一个叫欧阳修的文学大家。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苍髯老者（后来才知道，那时的欧公也只是一个未到四十岁的年轻人呢）：慈祥的面容，和蔼的语调，写得一手好字，吟得一首好诗，也许他还会像邻家老爷爷那样躬身教子孙们读书习字。在我的心里他是有着一份跨越千年的亲切感的。

再相识

后来，又渐渐读到他的词作：“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反复吟咏此词，似乎想要穷尽这首词的真正含义，可看过众多的解读，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也因此在心里对欧公多了份倾慕。原来，他是那么懂人心，能含蓄地传达出女子内心微妙的情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越发想知道这样一个人物到底是怎生模样。无奈他总是和我隔着历史的烟雾，飘忽而朦胧。

再后来读到他的《画眉鸟》：“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这首小诗读来朗朗上口，音节的平仄变化仿佛是窗前随风轻转、叮当作响的风铃声，抑或是一首清新明快的小夜曲。细细品来，言浅而意深，言已尽而意无穷。

终相知

随着阅历渐增，阅读范围不断扩大，欧公的魅力越来越难以抵挡。为此，我专门买了他的作品集及《欧阳修大传》，想真正走近这位文学大师，一睹他的真容。

他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欧阳观历任州郡的判官、推官，可惜欧阳修四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带着年幼的欧阳修和刚会走路的妹妹投奔远在随州做地方官的三叔欧阳晔。路途奔波，家境困顿。母亲辛勤持家并教年幼的他读书识字，没钱买纸笔就用芦荻在沙地上写字，这就是“画荻教子”的故事。他酷爱读书，曾向城南李家借书来读并抄录下来，往往书未抄完就能诵读全文。他幼年聪慧若此，勤学不辍的他最终成为一代文宗并身居副相之职。其中，不免遭人陷害，经历宦海浮沉，但丹心不改。

掩卷沉思，欧阳修的人格魅力如春日初绽的花蕾在眼前徐徐盛开。

为人，正直宽厚。欧阳修当年参加科考时主考官为他的同乡晏殊。殿试考试中，欧阳修没能考中状元，原因是他在律赋中发表时论，抨击朝政，揭示社会弊端。主考官晏殊后来解释说是为挫其成长。欧阳修通过自我唱名获得二甲第十四名，后来步入仕途，在晏殊的举荐下做了职卑而任重的谏官。在一次晏殊举办的家宴上，欧阳修写了一首《晏太尉西园贺雪歌》，诗中暗含讥讽惹得恩师颇为不快。因晏殊官至枢密使，主管全国军事，当时边事未息，而晏殊却沉醉歌舞，欧阳修为此而忧国忧民，所思所想不禁在诗中有所体现。晏殊为此耿耿于怀，在欧阳修执门生之礼写信问候时，晏殊态度甚倨。然而，欧阳修还是对恩师心存感恩，毫不介意。

为学，深厚广博。从他的号“六一居士”中可见一斑：一万卷书，一千卷金石遗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老翁。欧阳修学识渊博，精通琴棋书画、金石史学文学等多个领域。音乐方面，他写的《送杨置序》《书梅圣俞稿后》是记述琴艺、阐述音乐方面的代表作品；他在画论里提出了“古画画意不画形”等观点，这大概是谈论国画重写意的最早记载吧；他在金石方面颇有建树，写成《集古录》一书，此书对后代的考古学研究有很大的借鉴意义；经学方面，他的《诗本义》《诗谱》代表了他在经学研究的成就；史学方面，《新五代史》、与宋祁合编的《新唐书》都在史学研究方面取得了与旧作不同的成果。

为政，直言敢谏。欧阳修身为谏官时，为国为民尽发于衷。他看到朝廷吏治的腐败多次上书直陈其事。看到百姓生活困顿、流离失所，他为民请命，慷慨陈词。为了变革社会，他不惜树政敌，坚决支持正义之士的变革图强。为了扭转文风，他甘愿被人围攻，受人咒骂而不改初衷。

永相忆

欧阳修为人、为学、为政皆为后世人垂范，他的直谏是出于国家社稷之需，他的正直是发自本心的善意和家风的熏陶，他的宽厚能容也让很多后学者受益颇多。他三朝倚重两朝定策，一生光明磊落、正义直行，虽遭污谤三次被贬，但依然危言危行、本色不改。

欧阳修去世之时，很多有识之士都不禁扼腕叹息。苏轼、苏辙悲痛叹息，撰文以示哀悼，众多挽词悼文雪花般飘来。为此，神宗皇帝哀恸不已停止视朝一天以示悼念。王安石在给他的祭文中评价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不衰。”此言甚是中肯。

斯人已逝，而其功业及文章必将彪炳史册、光耀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