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9月02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五福棉”的祝愿

阿慧 文/图

本版统筹 董雪丹 插图 普淑娟

曾经这么认真地想过,从2014年10月,我独自一人赶赴新疆踏访河南籍采棉工,到2020年10月长篇非虚构作品《大地的云朵——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一书出版,这期间度过了整整6个春秋。

我知道,夏天新疆的棉花开了,秋天新疆的棉花也开了,只是一个开花朵,一个开棉朵。前一个引来了勤劳的小蜜蜂,后一个招来了全国的采棉工。白娃娃似的白棉花,乖乖地睡在棉桃里,它经了西域阳光的抚慰、天山雪水的哺育、丰沛土地的滋养,在一个星光闪耀的深夜,一股劲儿全把棉桃撑开了,绵长的白絮从棉壳里流出来,挂在棉枝上。棉朵有四个瓣的,也有五个瓣的,经了拾棉工一个个温暖的手,从花壳中抽出的富有弹性的棉花,发出细微的咝咝声,仿佛诉说着手指与棉花的感情与温度。

这6年里,我好像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棉花,新疆棉花的气息、阳光下棉田的味道、河南采棉工的身影,不分昼夜地裹挟着我。那感觉,就像街头小贩新出炉的棉花糖,只要吃上一口,就粘在嘴唇上、手指上,是那种丝丝缕缕的牵绊,难以割舍的萦绕。我相信,所有见到过秋天的新疆、见到过那千万亩棉田的人,都会有这样扎实的感觉,而且,扎进心里就是一生,一如我的初见。

正如我在书中写的:“蹚进棉田,传说中的新疆大棉田真真地敞开在我面前。撑大眼皮使劲儿看,棉田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还是棉田。天尽头的白云漫上来,像雪白的棉田翻卷起来,和蓝天衔接。所有的棉棵上都举着棉朵,所有的棉朵都吐着白棉,那白棉花就开得无边无垠了,整个大地都被柔软的白淹没。一时间,我心尖儿颤颤,不会了呼吸。”

我常常在写作中,一边仰望天上的云朵,或是凝视夜幕上的星星,一边跟我书中的人物电话沟通。被我选定的这些人,在书里书外都真实地存在与呈现,除了个别女工的名字被重新改编外。在书中,我精心而忠实地给他们32个人,分别建立了“家庭小档案”,看起来如一个个小小“生命册”。

《大地的云朵》全书中,着重写了32个人,“32朵花”,我用朵朵棉花来隐喻他们。或采棉工,或地老板,或植棉户,或兵团人……这样,我在分别记述他们时,就会面对不一样的困难和挑战。由于他们的文化层次、地域环境、表达方式等存在很大的差异,就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阻碍了我对讲述者“原汁原味”的书写。比如,“家暴女”和“双孤女”,两人没上过学,不认识字,我在文中表述她们的语言上,就需要用平实的“口语化”的语调,再加上一些河南民间多彩、生动、幽默的“俚语”,使她们的形象本色而鲜活。

“被拐女”“上门男”“互助女”,分别来自贵州、湖南、山西,他们的语言背景、地域特色、语言结构都与河南不尽相同。这样,我就一次次隔空与他们对话,细心捕捉那些一闪而过的语言特质,用心掌握他们的语言风格。

正如我书中写的那样:“每一朵花都不一样。”当然,这里指的是写作对象与形式的变换。

我持续而频繁地与采棉工沟通,来往的电话多起来,对方家人的误解也来了,我时常听到电话那头说:“咦呦,我还以为你是个骗子呢!”或者,突兀地传来一个男士的大吼:“干撒子?你神经病啊!”有的是干脆的:“别打啦!冇在家!”

这样,对于居住在周边县城的采棉工,我不再采取隔空通话,而是改为直接上门拜访的方法。我想更深入地了解,采棉工从新疆棉田回到家乡后的真实生活。

我在书的最后一章“代后记·四季踏访录”中有着详细的记载,开头说:“自2014年那个丰沛的秋季,我从新疆回到河南以后,这个想法就已经成熟了:踏访返家的拾棉工老乡。”

从2015年夏天开始,持续到2018年春天,我踏访的脚步从未停歇。尤其是2016年冬天,雪后寻访扶沟县采棉女工张粉花(真实姓名叫张海华),因道路受阻,我被出租车司机抛弃在路上,后来改换乘三轮车、公交车、最后连摩托车也坐上了。

书中留有这么一段文字:“在新疆的那段日子,我时常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背着包走向未知。昨天我还在兵团的小屋,今天就现身在戈壁滩边的棉田,明天的我,又不知要去哪里。我无法停下追寻的脚步,我动心于那些不经意间的遇见,并把路途中的每一个人,当作我生命中的恩典。我把他们的姓名记录在册,记下他们与我生发出的尘缘,记下他们高贵的而富裕的友善。”  

这是我的福报。  

我不止一次惊喜地发现,同采棉工兄弟姐妹的每一次相会,都会呼啦一下,把我们的感情和记忆,拉回新疆的棉田,那片开满洁白的棉花、溢满清澈故事的地方。

中午招待我时,一姐们把一盘洋葱拌菜推到我面前说:“吃吧姐,皮牙子。”

最后上来一盘主菜——新疆大盘鸡,说:“吃吧姐,大盘鸡、拉条子。”他们不自觉地在家乡河南,说起来了新疆话,做起了新疆菜。

这让我想起了“五福棉”,五福就是“福、禄、寿、喜、财”,古代汉族民间关于幸福的五条标准。我在书中第四章里介绍过,得知我要提前回家,给女儿定亲,河南籍采棉工姐妹,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满地找寻一种奇特的棉花。

“五福棉啊,给你家闺女送嫁妆。”“地主姐”刘三请说:“这是咱们乡下人的说法,在一株棉棵上找见五朵五个花瓣的棉花,就是五福棉。儿子娶媳妇、闺女出嫁,套喜被子时,在四个角各塞一朵五瓣棉,被子中间再搁上一朵,新人就有福了。软软绵绵(棉)、幸幸福福一辈(被)子。”

每次造访后,同采棉工姐妹们分手前,我都会把这句话送给他们,也祝愿大地上、云朵下所有的人“幸幸福福一辈子”。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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