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6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爷爷和垛爷

刘中华

垛爷出生在“五四运动”之后的麦收季节,我爷爷也是那年出生的。垛爷的学名我记不得。为什么小名叫垛?我爷爷告诉我,垛爷出生时,垛爷的父亲正在垛麦秸垛,一听老婆又生了,随口说,孩子就叫垛吧,长大了好帮我垛麦秸垛。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说,你垛爷是个好人。爷爷说这个话时,我才八九岁。我爷爷和垛爷关系挺好,可能一是因为同一年出生的,二是因为我爷爷当泥瓦匠,垛爷当木匠。谁家盖新房需请木匠,我爷爷就推荐垛爷干,谁家闺女出嫁做嫁妆,垛爷去那家就问你家盖新房不,我的老伙计道儿是一把好手。道儿是我爷爷的小名,出生时,世道正乱,我太爷爷给他取名道儿,意思是将来走正道。这些都是听爷爷辈儿的人讲的,我问爹是不是,爹吸口烟点点头。

垛爷在家排行第六,同辈的叫他垛儿或六垛,侄子辈的喊他垛叔或六叔,孙子辈的叫他垛爷。在农村喊长辈,带着名字喊的挺多,我们村也不例外。垛爷和我爷爷一块儿读了两年私塾,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按垛爷说,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估计我爷爷也是。

辍学后,因为才十来岁,垛爷和我爷爷就放牛、割草,有时在村里围着泥瓦匠看怎样盖房子,围着木匠看怎样开榫子,麦收季节碾场看扬场,看垛麦秸垛,盯着下乡给牛吸胃里铁质杂物的人干活……用现在的话说,好奇心爆棚。就这样放牛、割草、看各种劳动的技术,十三四岁就成了很多方面的好手,特别是垛麦秸垛,垛得既快又美观。很多人垛麦秸垛都说请垛和道儿来踩麦秸垛,两个年轻人勤快能干,在村里很快出了名儿。

15岁那年,垛爷定了亲,他父亲说,明年你就成家了,得学个正经手艺,能养家糊口。垛爷不假思索地说,我学木工吧,当个木匠。按行业惯例,垛爷跟着师傅背了三年木匠用的活儿篮子,里面尽是凿、斧头、墨斗等物什。垛爷的师傅是村里最有名的三喜太爷,三喜太爷不光活儿好,而且为人处世有法,谁家盖房子做木工、闺女出嫁打柜子都请他,很多都是提前一年多跟三喜太爷打招呼。三年里,垛爷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对师傅毕恭毕敬、礼貌有加。俗话说“教个徒弟养个对手”,我爹在世时经常说,干活得眼里出气儿,没悟性的人学不了手艺,没眼色儿的人做不了生意。一般情况下,师傅不会手把手教你,师傅在做,你用心看,在心里揣摩。垛爷心灵手巧,悟性高,又虚心,三喜太爷也十分喜欢垛爷,其实不到一年半,垛爷就把当木匠的好多本领记在心里。在三喜太爷几十年带过的徒弟里,垛爷最听话、最灵巧。三喜太爷去世时,垛爷21岁,垛爷的众多师兄纷纷向人夸耀,除了师傅的手艺高外,就数自己了。但干起活来,无论是速度和工艺,他们都赶不上年轻的垛爷。师兄们刚开始不服气,但做完活,主家说,没有垛师傅做得好。

垛爷学做木工的同时,我爷爷也尝试学了几样手艺,最终选择了当泥瓦匠。结婚后,又从我奶奶的娘家学来了打烧饼的技术。听我爹说,那时,我爷爷是开了春盖房子,一直到农历九月底,进入十月,就赶会打烧饼卖。盖房子盖得好,我爷爷当工头,那时不叫工头,叫掌舵,爷爷当工头除了“写活”外还要干活,不比其他人分钱多,只是老少爷儿们一块儿有活干有钱分。入了冬,爷爷不当泥瓦匠,打烧饼、卖水煎包和丸子汤,听说,我爷爷的烧饼卖完了,其他人的烧饼才卖得动。后来,我爹当泥瓦匠又打烧饼。我目睹过我爹砌墙和打烧饼的功夫,确信我爹得到了我爷的真传,也印证了我爹说的干活得眼里出气,有悟性才能做好。

垛爷做木工价格低,碰到手头紧的,隔了一两年才给工钱的也有,从来不去要账。听说,垛爷给我家做木工活从来不收钱,我爷爷每次逢会回来,都带些好吃的送给垛爷和邻居。垛爷兄弟六人都谦逊平和,在村里从不以强凌弱,垛爷的六个儿子在村里虽然精明能干,但个个与人为善。

今年清明时节,我回村为父亲上坟烧纸,听说垛爷生病住院了,因正值清明,按习俗我不便去看望。母亲打电话说,过了清明节去看望一下你垛爷。我说好,但由于工作太忙,没有看望。垛爷百岁生日的前一天,默默地离开了人世。垛爷的五儿子国庆说,垛爷去世前说,要是看上共和国七十周年大庆多好,赶上了新时代,兄弟们更要团结,邻里更要和睦相处。现在,虽然都忙着在外打工挣钱,但老少爷儿们的情不能断。

那个年代,虽然我爷爷和垛爷识不了几个字,但是没影响他们在村里的威望。他们质朴、平凡、勤劳、善良、互助和友爱的品质遗传给我们,影响着我们走向新时代。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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