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4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老家周口

郭文艺

人生一世,生老病死头等大事,拆开了说,单提“老”字,很有讲究。这里的“老”在我的故乡周口可以代表高寿人的寿终,即死亡。比如谁家老人去世了,五服内的小辈会去亲戚家送信。某某某于昨日几点几分“老”了。意在提示接信的亲戚披麻戴孝,赶去奔丧。

一个人的“老”去本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就像瓜熟了自然落蒂,水烧开了会沸滚,夏尽了蝉枯,秋尽了蝈衰一样,很平常。然而不平常的是人心,老人一旦“老”了,断了那口气,做儿女的一时承受不了挚亲的离去,不管是孝顺的还是不孝顺的,都要大摆丧宴,请来响器两班,日夜不停地吹打。还要花真钱换“假钱”(冥币),请匠人赶做纸扎:纸人、纸马、摇钱树、金盆、金山、银牌楼,外带楼阁大宅院。更有心的,还扎了三轮车、四轮车,说让去世的人彼岸用着稳当。还有的扎了麻将牌、电视机、手机、洗衣机、电冰箱等,凡人间日常用的,他都能想到。到了五期日,一把火烧在新坟上。这个时候,村人会远远地站着观看,谁家纸扎烧得多,火蹿得旺,谁家的后代就有面子。

那些烧纸钱的后代们,果真孝顺的,倒也遂了心头的意愿了,若真有彼岸,希望老人远远照应着,庇护子孙。不孝顺的咋想呢?想着老人在世时没好好地待念过,如今阴阳两隔了,多花点钱赎些心里的罪罢。

祖父在世时是极度不屑这样的场景的,他不止一次地站在麦地埂,摆着手、叹着气对众人说道:人死了倒显得儿孙孝顺了,还不如活着时给老人端口水喝哩。

“老”字在家乡方言中还代表一层意思,就是表示过了,超出范围了。比如,你炒的花生炒“老”了,炒的黄豆炒“老”了。

父亲就喜欢把花生炒“老”点来吃,他说那样嚼在嘴里老香了。平时看个电视,躺床上胃酸上来时,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把炒“老”的焦花生剥剥,瞬间整个人就对枯燥的日子安于现状了。

村头磨豆腐的七爷卖了一辈子的“老”豆腐。超市里的水豆腐家乡人吃不习惯,用筷子夹不住,吃起来不硬气,这极不符合豫东人的个性。

豆腐在七爷手里“点”得有些“老”,但这种“老”豆腐刚好是家乡人爱吃的口味,点“老”的豆腐硬度适中,筋滑香醇,也最适合家乡人特有的吃法:辣椒调热豆腐。

七爷的“老”豆腐一推到沈岗桥头就被围个里外三层。平时三里五村的都早早地来在桥头等着,他们或走着来,或蹬着三轮车,或干脆开着汽车带着家小,就为吃上一碗七爷磨的“老”豆腐。

七爷的“老”豆腐闻名四邻乡镇。

天晴的日子,七爷把豆腐车稳稳地停在桥头,然后取出自带的清水洗洗手,这才从车斗里提出几瓶自捣的辣椒酱。大家伙你三元,我两元地递过来。七爷从不用手接钱,车板上自备的一个木箱子,专供顾客自行投币。

七爷一忙活起来手就不停地切,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辣椒豆腐便递到众人手上。吃豆腐的人个个额头上津着汗珠,嘴里不停地发出“咝咝”声。他们或蹲或站,或干脆把一条腿杠在桥头上,吃着、说着、笑着,形成了豫东平原上独有的乡土画卷。

桥上的人越聚越多,七爷那双切豆腐的手也越切越快,干净明亮的豆腐刀在七爷的手里上蹿下跳,欢快地衬搭着戏匣子里《朝阳沟》的调……

夕阳渐渐隐入潘窑坡,百鸟归入南林。

人群散去,暮色四起。桥上还独自站着七爷在收拾家什,推车上只剩下空荡荡的案板,板上躺着那把明灿灿的豆腐刀。

七爷打开了老提灯,挂在车把上。慢慢地推着车朝家走去。

离桥半里外的家院里,灯火老明,老伴都把饭菜给热了二遍了。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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