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4月28日
第06版:副刊 PDF版

举头望明月

戚富岗

颍河岸边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到中州这一辈不知是多少代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去颍河岸边的人家大多靠打渔为生,这些年有一些人想了其他门路,但还有一部分人仍旧以泛舟撒网为业,陈中州是属于后一部分的。他也想过改行做点别的,可他舍不了河,丢不下网。站在船头,扯嗓子嘹亮地唱渔歌,网飘逸地撒下去,收获的不仅是活蹦乱跳的鱼儿,还有无穷无尽的喜悦。

在一位渔民的心目中,渔网就是戏子的行头、战士的枪。没了行头戏就没法唱,枪不顺手仗就不好打。对于颍河岸边的渔民来说,撒网打渔都是拿手戏,但结网可不是都会,能结出好网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这中间论手艺得数陈中州。结网这活儿看上去是拙活,实际上巧儿可大了。结一张网,一般人得一个月的工夫,陈中州十天就能拿下,且他结的网不松不紧、不偏不拧,没有一个活眼、吃眼、掉眼,盖片大、能入泥,轻重适宜,用着顺手,好撒好收,一网就是一漫白的鱼。

有一天,颍河边来了个很有钱的年轻人,叫芒,和李县长一起到颍河边去了几趟,向李县长提出想要一张好网。有的人比较喜欢地方特产,大概芒就是这样。颍河鱼是古城的名物,这网……不过芒既然有这个要求,李县长也不好说啥。要说好网,自然得找陈中州,李县长让秘书马上去办。

秘书拎着大兜小兜的东西见了陈中州,结果碰了钉子。事情没得商量,礼物原封退回。

芒呢,还真算是上了劲儿,和李县长一起亲自登门了。

“芒同志对渔网很感兴趣,你看——”李县长先开了口。

“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都没关系!”芒接着说。

“要吃鱼你们尽管拣个儿大的挑,网不卖。”陈中州态度很坚决,将篙一点,小船就去了河心。

人怕出名,陈中州的渔网好使,大伙儿没有不知道的,多年来上门求网的人从未间断过。陈中州一有工夫就坐下来,有时甚至牺牲打渔的时间忙这一桩。不过陈中州从来都是分文不取。全是打渔的穷爷儿们,要啥钱!可是芒一个肥财主也想要网,知道网怎么撒、怎么拿吗?无非是闲得无聊时到河边瞎比画两下,新鲜新鲜消遣消遣,就像不愁没鱼吃的人钓鱼一样,图的是个乐子,也好比有的人挂着一幅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字画,要的是份新奇。“我陈中州的渔网坚决不供给这样的大爷作践糟蹋!”陈中州搁心里嘟囔。

芒要离开三川县了,有着几分惆怅。在和李县长握手惜别后准备转身坐进车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河岸上——一位中年男子,憨厚壮实得如三川的土地,托着一张沉甸甸的网,似芦苇丛边一尊伟岸的雕像。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月很圆很圆,明月的清辉忘情地沉醉在宁静的颍河。就在陈中州的渔船上,芒一脸月光。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的眼睛是湿的。

算起来有五六十年了,颍河的南岸住着相依为命的娘儿俩,儿子靠打渔养活老娘,一张渔网系着娘儿俩的饥饱。有一天,儿子又去河边打鱼,刚撒下网就被两个大兵拉走了,后来又糊里糊涂地跟别人一起去了台湾。他在台湾从小生意做起,后来越做越大,发展得很好。他想娘啊!等他再回到故土时,娘已永远地离开了。

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芒,意思是说黄皮肤是祖宗给的,是像芒果一样的黄色,不能做像香蕉一样的人,皮肤是华夏的颜色,心却变了样子。多年来他念念不忘留在颍河边的那张网,他说他的血液里沸腾着颍河的波涛,他的魂魄和那张渔网一起留在颍河岸边了。他还说网再大也是由一根线结成的,丝丝相系、环环相扣,普天下的炎黄子孙就如同渔网一般,不管身居何处,心永远息息相通、紧紧相连。

老人常临窗吟诵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老人让儿子回家乡投资,儿子说一定要给他带一张地地道道的家乡渔网……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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