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睁开蒙眬睡眼,就听到楼下传来嘹亮的歌声:“走大街,串小巷,您家破烂我来收。您清理,我回收,两家合伙搞卫生。”
我趿拉着拖鞋,趴在窗户上喊:“收破烂的,到五楼来。”
很快就敲门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黑红脸膛,杂乱黑发间闪着一根根银丝。我用手指了指地上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说:“都是书籍,全卖给你了。”
“好嘞!”男人说着就弯下身子,背起编织袋。他在前,我在后,下楼。
天阴沉沉的。
过秤的时候男人也愉快地哼着歌,搅得我心烦意乱,就不满地说道:“闭上你的嘴吧!看你这快乐的样子,好像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男人的大嘴咧到了耳根,说:“叫我唱来我就唱,不叫我唱嘴闭上。大哥您说对了,我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看着他运动鞋上的破洞,脸上胡子拉碴,我不解地问:“你?天下最幸福的人?”
“天旱了下雨,热了就刮风。春来了花开,睡醒了鸟叫。大哥,您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有人给咱做工,有人给咱种地,有人给咱站岗,有人给咱放哨。大哥,您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收您四十五斤书纸,赚了九块多钱,买馍能吃四天,四天不饿肚子。大哥,您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了惨白的脸。
男人颇有些洋洋自得,和陌生人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我没好气地问:“要是女人跟人家跑了,你还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吗?”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像是斗红了眼的公鸡的鸡冠。沉默片刻后,他讷讷地说:“大哥,您也听说了?都是过去的事,别揭俺的短儿了。”
我气咻咻地说:“不是揭你的短儿,我说的是我自己。我这次卖的,就是她留下的书。”
“大哥,想开些,男人就该有男人的胸怀。她不跟咱过,一定是对咱失望透顶了。您再转念想想,别人替咱供吃供喝地养着前妻,咱有啥不快乐的?”
男人言之有理。如果不是我晨昏颠倒,沉湎于网络游戏无法自拔,妻子怎么可能会成为前妻呢?想起与她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我挠着头皮说:“这些书籍我不想卖了。”
此刻,太阳灿烂的笑脸温暖了我疲惫的身心。
我弯腰背起编织袋,男人一把夺了过去,说:“大哥没干过重活,这么重的东西,还是我背吧。”
于是,我在前,他在后,上楼。男人背着东西,仍不忘哼唱:“不用慌,不用忙,太阳走了来月亮。天很蓝,地很黄,哪家的孩子不闹娘?往上搬,往上扛,买卖不成情谊长……”
和男人相比,我难道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多日来郁积于胸的阴霾被一扫而光,心情好得像窗外晴朗的天空。我情不自禁地哼唱着:“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要高兴……”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