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11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为心头的记忆唱首痛歌

郭文艺

这篇《风向西南》的手稿,就铺在桌案上靠窗的位置。

那里常常阳光充足。

本着对往事的敬重,我搁置了它足足半年。

字数不是太多,句子着实太重。

半年来,每每坐于书房,但凡触碰到文中的某一个字节,心头的裂伤便像洒了把盐一样,蛰得慌。但这样把文字一直搁着,心头的伤却疼得更甚些。

无奈,卷起衣物,在川汇区一家旅馆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几天。

那段日子,吃喝叫外卖,足不出门。窗户关闭起来,脑袋里有的是清净,如此更多的,还有那无声的沉闷。

对面高楼耸立的工地上,每天可看到密密麻麻的“安全帽”在劳作,他们或立于地面上,或乘坐在吊篮里,整个人随着塔吊的摆幅被耷拉在半空中。

这样的场景使我不时想起父亲生前劳作的样子,以及他脖子里常年搭着的那条黑旧毛巾、铺在工地上的破烂苇席、瓷缸子里喝剩下的小米粥……

我常常挑灯写父亲的半世经历,写到大半夜。肚子饿,亦只起身端些中午吃剩的面条充饥。

父亲活着,半生都在打零工,吃了几十年的冷饭,受了一大把的苦把我养活成人。我如今苟且于世,念及他,我怎敢享福?

我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一旦陷入写作的状态,每天近二十个小时,大脑都深度运转在某段场景里,身体不得不在无限思索中度日。

好在,这几个夜晚,父亲都会来梦里看望我,或于三更,或在凌晨。无论多么晚,他老人家都会陪我走上一段路程,有时在村后大竹林,有时在郑州老鸦陈(父亲生前打工的地方)。

说父亲他老人家,不太确切,父亲他没有走到属于他的老年,只活了54岁,就匆忙离了这尘世。这也是烙在我和兄弟心头永远的痛。

应该是我一直以来都在父亲的心里不曾长大,于父亲,他也是这么认为,他的残疾大儿子还需要处处受他的精心照顾。

前几晚的梦里,他还一直带着我走在几十年前的陈旧幼年间……

其实,在这诸多梦境中,我做的最多的还是对以往岁月的复制反刍:阳春三月,老院子外榆钱串串,祖母在压水井边洗衣服,祖父在劈柴,父亲两手油迹在修架子车轮,母亲在里屋亮堂的地儿织布,梭子在年轻的母亲手中如鱼儿在水底来回。窗台边上,站满了会唱歌的鸟雀……

我是一个在现实中没有真正意义故乡的人,三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个叫沈岗寺的小村子里,从未离开过,也不曾想着下半生要离开这片热土。如若从精神层面而言,上述这些梦境就是我另外的故乡。我对一个年代的怀念,被刻在了骨子里,深融在了血液中。我常常想起它,梦见它,梦得多了,心头越发觉得,他们说的平行宇宙的概念是真真深入我的骨髓了。

人类大概率是活在双重生命状态下,这方阴天,那方此刻或许正艳阳高照。

许多年后,当我们的身体感到老得声嘶力竭,那么,不妨闭上眼睛去看一看,会看到些什么呢?

或许,会看到另一个状态下的自己,正寒窗苦读在这一生最繁华的少年阶段……

七月底(农历)的豫东平原,斑鸠轻飞,秋水绵长,芝麻籽满大豆黄……我已有数载看不到父亲头顶破草帽、手提大铁锹,站在玉米地梗边张望,欢喜着和邻人讨论今年的秋收有几成把握了。

父亲他亦不必再为这个世间的各种牵绊所累……

我每每于心头困顿之时,会一个人去反复走村中的小路,从南海池到幸福塘,老油坊至西顶子,再绕弯到北窑坡。青瓦红砖的四合院一座又一座,就那么稳卧在时光里,还是三十年前的样貌,却再无人居住。路上,很难再碰到一个高龄老人,我很想和某一个人打声招呼,但放眼搜,满村的空荡荡,在这样的空荡荡中,也再听不到一些人亲热地喊我的乳名了。

是秋,老宅里,父亲种的几十棵本地桐已经耗尽了生命,只剩下凸露的老根盘在院子里。有风吹来,一对蜻蜓、几只蝴蝶跳跃了几下,便朝西飞去了。

我知道,于我而言,一个鲜活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风向西南》完稿之际,我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哭了一回。为了不能忘掉的所有过往 ,为了重拾行囊,即将奔赴的又一个创作雷区。更为了即将中年的我,仍能清晰地像个孩子一样想念我那去世十多年的老父亲。

吾如今事业有成,吃穿宽裕,母慈妻贤,儿女有志。

无论如何,父亲他都可以放下这阳世挂牵,含笑于彼岸净土了。②8

(作者的散文新作《风向西南》刊发于《散文百家》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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