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每天必须做三件事:给猪割草、下地窖捞红薯、摸鸡屁股。猪养肥卖掉要购统销粮,家里食物不充足,一天两顿得吃红薯,吃盐靠鸡下蛋。我家7个孩子,两间土房,一个窗户还是用塑料布糊着的, 一刮风呼啦呼啦地响,像哀怨声声。日子煎熬。母亲说:“熬吧!总会熬出头哩!”
吃红薯胀肚,胃酸烧心。孩子们一到晚上这个喊胃疼,那个肚子胀放屁,闹腾得很。父亲想了想,说:“吃萝卜顺气,治胃酸。”母亲就从姥姥家要了一个破陶罐腌萝卜用。父亲看着陶罐满怀期望地说:“这个陶罐要是以前哪个朝代的,我们就发财了!”母亲说:“想得美!你就做梦吧!”也别说,这个破陶罐能腌制一筐萝卜,再吃红薯的时候就着萝卜,胃不酸了,心不烧了,也不放屁了,睡觉踏实了。它成了我家的宝贝。
1980年我上小学,忽如一夜春风来,改革春风吹满地。分田到户了,农民打的粮食吃不完。9口人打一万斤麦子,堆在粮囤里随便吃,姥姥笑得合不拢嘴。红薯不再是家里的主食了,也不用腌制萝卜了,陶罐被遗忘在角落。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父亲卖粮盖了4间大瓦房。父亲说:“套家雀也得柿饼子呢,盖房为了娶儿媳妇!”眼看大哥到了结婚年龄。小伙子哪儿都好,就是家里穷,媒婆撮合了几个都无疾而终。父亲愁眉苦脸,看来4间大瓦房不足以娶来儿媳妇,还有老二老三,这事不敢想!老实巴交的父亲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看着人家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娶儿媳妇,父亲羡慕之极,就连乐观的母亲也发了愁。
一个远房的叔叔叫黄能太,村里人都叫他“黄太能”。能叔名副其实,能力强、主意多、眼界宽,是十里八乡响当当的人物。
父亲找能叔帮忙。父亲说:“这老大都28岁了,还找不到媳妇,你给个主意吧!”俩人蹲在院子里,叭叭抽着烟,沉默半天。能叔死死盯着墙角那个陶罐,突然说:“咱老黄家祖祖辈辈有谁娶不到媳妇?你等着吧!”
父亲掰着指头等能叔的好消息。很快有一天,能叔领着几个城里人进村,开着桑塔纳,喇叭按得震天响,来我家说要买文物。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文物?”能叔说:“就是你家祖传的陶罐!”城里人拿着陶罐很仔细地打量一番,开价8万元!“我的乖,一个破罐子给8万?”“金子做的啊?”村里人议论纷纷。父亲动了心,说:“5万都卖!”能叔拦住说:“不卖!这是宋朝的,皇帝用过!不给50万不卖!”一番讨价还价,城里人出价45万元。能叔抱住陶罐,对城里人说,不给50万元就是不卖!这下好了,全村轰动了,都知道我家有价值连城的宝贝。那之后,村里人再看我们,连眼皮都不敢抬,说话都是笑嘻嘻的。“真没想到老黄家是个大富家,藏得够深!”村里人在背后议论。
给大哥提媒的人踏破了门槛。能叔说:“一般人家的姑娘我们不娶。”最后选了老李家的女儿,人长得水灵、漂亮,高中毕业,有头脑,不是一般人,和大哥一见面,便要定终身,非大哥不嫁。一月定亲,二月结婚。婚后嫂子喂猪干活、养鸡养鹅,一说三笑,婆媳处得像亲娘儿俩一样。
一年后,大侄子出生,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嫂子问:“你家宝贝呢?”大哥说:“你就是我家宝贝啊!”“合着那个破陶罐不是文物啊?”嫂子气道,“你个骗子!”两口子吵了一夜。
虽说后来日子仍旧过得不殷实,但大哥一脸欢笑,再苦再累,看到一群孩子一切都烟消云散。
父母相继过世。母亲病重的时候说,那个陶罐用了一辈子,舍不得丢,就留给老三吧!我拿着父母仅有的遗产,放到家里珍藏着。
元旦前,大哥打来电话,问我那个陶罐在哪里。我很纳闷儿,这个破罐子有啥用?大哥说:“老四也25岁了,还没找媳妇。现在农村找媳妇还是不容易!”我不敢怠慢,赶紧把陶罐送回老家。见到大哥,我开了个玩笑:“陶罐用了以后,还得还给我啊,我还有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