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26日
第06版:周口文化 PDF版

理鬯和《渔鼓曲》漫谈

毕墨

理鬯和(1596年~1646年),字卿云,号寒石,西华县茅岗村人,明末举人、文学家。理鬯和的文学创作,包括诗、赋、序、跋、传记、曲词等多种文体,由其后人编为《寒石先生文集》,人言其“所为诗、古文词,奇情异致,纵横排奡,卓然自成一家”。其中吸引我们目光的,是一篇名为《渔鼓曲》的渔鼓道情曲词。

早在清乾隆十七年(1752年)的《西华县志》中便被记载的《渔鼓曲》,长久以来并未获得足够的关注。1988年编订的《周口地区戏曲志》就未提及理鬯和及其作品。直到1995年出版的《中国曲艺志·河南卷》,指出理鬯和的《渔鼓曲》是“(河南)迄今发现最早与渔鼓道情有关的文献”“河南省内至今见到的最早的渔鼓曲词”,方引起学界的重视。

《渔鼓曲》的内容

理鬯和的《渔鼓曲》采取长短句的自由形式,未注明曲牌,单句两字到十五字,120句左右。曲词结合明末河南方言,韵律流畅,换韵随性,朗朗上口。

作者借说唱者“老渔郎”之口,以一段“自白”开场:

“男儿猛可头颅大,满肚皮忤时宜惹得小儿骂。狂来砍断葛藤根,惫倒甘输乞丐下。阿弥陀佛亲摩顶,阎罗老子许给假。得意处亏了痴顽,才说时忘了话靶。这也休牵,那也休挂。咍罢,且听渔鼓鼕鼕乍,乍鼕鼕乍。”

说唱者自称是满肚子不合时宜的“狂人”,“狂来砍断葛藤根,惫倒甘输乞丐下”的张扬并谦逊,与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得意处,正是那天真烂漫的“痴顽”。心中的道理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放下牵挂,大笑击鼓,说与世人来。

“且听渔鼓鼕鼕乍,乍鼕鼕乍”,说唱者敲打着渔鼓正式开始表演。为吸引周围路人,他先感叹“世事如嚼蜡,提起来把老渔郎生生的叹息杀”。究竟是何事令人扼腕叹息?“叹古今一场梦睡。老拳头狠一狠,把这梦见打得粉碎,打碎梦见重新补缀。说与那有耳朵的汉子和他游戏三昧。”原来他认为人世间古往今来不过一场大梦,而他要把这梦“击破”,将“有耳朵”的听众叫醒。

人世间的梦是什么梦?待路人受吸引而围聚,说唱者开始列举:一是人世间那些日用而不觉的规律,究竟有什么道理?李老君、释迦佛、大成至圣老菩提费尽心力也解答不尽,又何言渡人?二是市井熙熙攘攘,那每日辛勤劳作的人,像“蜂儿呵忙劫劫温酿成人家蜜,蚕儿阿乱哄哄攒成人家机”,不过是为人耕田罢了。那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人,人死名空,“还不如老圃畦间一叶荠”,看似英雄实则糊涂,白费力气。三是人间道德崩坏,“那层地狱非贤辈,挺脖子强的倒先做了鬼”,正人君子往往不得善终;“软似脓团的黄金攒成柜,媚似狐狸的桥上虎堆堆”,奸佞小人却常常志得意满。四是社会万事颠倒错乱,是非不分,“蛮的獠的皆斋语,瞎的聋的都伶俐”“长的短的一般齐,一个豆子大似天和地”。最后,演唱者自言自己也遇到了奇怪事,“不吃饭时常饱,越噇(吃)饭越忍饥”,生活实在蹊跷!一通“荒唐言”,真正解得其中味的人毕竟是少数,于是说唱者道:“送你个大虚空,摇着头儿说不要,枉教人打碎渔鼓,直到日出时才知是晓。”以此结尾,颇有“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意味。

总体来看,《渔鼓曲》反映了理鬯和愤世嫉俗的创作心态。他借说唱者“老渔郎”之口,用诙谐的笔墨、生动的比喻,尖锐地讽刺了晚明社会秩序崩坏、政治黑暗、民生多艰等种种现象,表达了对虚伪、功利的睥睨。这与他在《木芍药赋》等作品中流露的悲愤思想相近,鲜明地体现了理鬯和“人狂文奇”的特点。

《渔鼓曲》的文体选择

理鬯和为什么要采用渔鼓这一艺术形式来批判黑暗的晚明社会呢?这显然是受到渔鼓道情文学传统与同时代文学的影响。

理鬯和创作《渔鼓曲》的核心意图是警醒世人,打破“古今一场梦睡”,使更多人认识到摇摇欲坠的国家命运、“末世”的黑暗现实,从而挽救社会。而传统渔鼓道情艺术的重要主题之一便是“醒世”。渔鼓道情形式通俗易懂,为百姓喜闻乐见,被道教作为宣扬教义的工具,注入“醒世”的内容。元代范子安的杂剧《陈季卿误上竹叶舟》有“(列御寇引张子房葛仙翁执愚鼓简板上诗云)我等无事,暂到长街市上,唱些道情曲儿,也好警醒世人咱”之语,晚明流行的“庄子叹骷髅”主题的道情说唱,也以警醒世人为目的。理鬯和正是受此启发,借渔鼓的形式完成“醒世”的目的,将心中的悲愤、无奈尽情吐出。

另一方面,学界也认识到明代时调小曲对《渔鼓曲》的影响。稍早于理鬯和的宗室朱载堉,曾创作数百首以“讽世”“醒世”“愤世”为主题的散曲,在民间广泛流传,后被辑录为《郑王词》(又名《醒世词》)。学者门岿认为这些散曲“道出了明末浇薄的世风,描绘了当时的世态炎凉,竭尽了向世人讽劝之事,抒发了作者无限的愤懑之情”。《渔鼓曲》的思想内涵与语言特色,都与《郑王词》相近,可以推测,这些广为流传的小曲也曾被理鬯和借鉴。

《渔鼓曲》与太康道情戏

《渔鼓曲》被认为是“(河南)迄今发现最早与渔鼓道情有关的文献”,那它与太康道情戏有何关系?

《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对道情戏作出以下定义:“道情戏,戏曲剧种。指流布于民间的说唱道情,在不同地区与当地戏曲艺术相结合而发展形成的各地戏曲道情。有的地方称道情为渔鼓或竹琴,现在多数仍为说唱形式。”道情以渔鼓和简板为主要伴奏乐器,故又称道情为渔鼓或渔鼓道情。说唱道情与戏曲本是两种艺术,但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况。最终,道情由说唱转变为戏曲。豫东地区说唱道情的转变发生在20世纪初,民间艺人吸收河南梆子、河南坠子的艺术形式,将说唱道情改造并搬上戏曲舞台,形成独立的豫东道情剧种。太康道情戏,即属于豫东道情剧种系统。

可以说,太康道情戏乃《渔鼓曲》之裔,豫东地区之所以能形成太康道情戏,是自明末《渔鼓曲》甚至更早的地方渔鼓艺术出现以来,数百年间发展、交融、积淀的结果。但《渔鼓曲》与太康道情戏间又存在显著的不同,即说唱艺术与戏曲艺术区别。如表现形式上,《渔鼓曲》显然不是在讲述一段完整的故事,而是艺人与听众的直接对话,也没有动作、扮相的要求。而太康道情戏是“代言体”的形式,由艺人直接扮演角色,搬演完整的故事。从《渔鼓曲》到道情戏,中间还隔着艺人以第三人称说唱完整故事的“叙事体”道情。在乐器与音乐上,理鬯和创作《渔鼓曲》的时代,渔鼓、简板是主要的演奏乐器,以说唱为主,形式单调。太康道情戏除采用渔鼓等打击乐器外,还添加了唢呐、笙、横笛等管乐器,三弦、筝等拨弹乐器,大胡、二胡等弦乐器,并吸收河南坠子、河南梆子等艺术的音乐形式,场面热闹,艺术形式更加千变万化。

理鬯和的《渔鼓曲》,可以被看作是太康道情戏这种“以歌舞演故事”的综合性艺术逐渐形成的漫长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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