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照例，姐姐刘娜坐在屋里，背诵书本上的知识，为高考做准备，妹妹刘丽坐在院里洗全家人攒了一个星期的脏衣服。

两个人是孪生姐妹，十七岁，都上高中三年级。

刘娜今天复习历史上的大事记及其年代。记忆这些内容是没有捷径的，只有两眼一闭——背。刘娜在背书的时候，觉得妹妹尤其讨厌。

自从姐妹俩上了高三，妈妈就给她俩分了工：家务活让妹妹刘丽多承担点，刘娜只管复习功课。一开始，刘娜是感激妹妹的。有时，妹妹要给她洗袜子，都不用她自己去脱，只要服从命令，“伸脚”，把脚一伸就成了。可近来，刘娜却觉得妹妹身上有两种习惯让她不能忍受。一个是干什么事都动作大，弄得东西噼里啪啦响，另一个是爱哼歌，擦地、洗衣、刷鞋时都在哼，连梳头洗脸也不例外。这些，无疑都是对她复习功课的干扰。

就说现在吧，刘丽在院里洗衣服，那“哗哗”的搅水声搞得刘娜心烦。洗衣服出声倒也罢了，她偏偏又伴之以女高音独唱。

刘娜生气地把书一丢，正要隔窗责备妹妹，就听到妹妹大声说：“高老师来了，屋里坐吧！我姐姐在屋里呢！大星期天的，您家有孩子、老人，又来给她补课！”

“离高考只有半个月时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高老师是位四十来岁的女教师，教地理，又是刘娜的班主任。

高老师进了屋，刘娜自然热情接待。寒暄几句后，刘娜朝外喊：“小丽，泡茶！小丽，糖！水果！”刘丽一手端着茶壶，一手端着糖果盘子进来了，左右腋下各夹了一个茶杯。高老师怕茶杯摔了，连忙去接。

刘丽得意地问：“高老师，您看我端水的技术可以吧？”

“小丽真是个麻利人儿……”

“您瞧着，将来我毕了业，不论是当工人，还是当推销员、理发员，要赛个手脚麻利什么的，我不怵！”

高老师挺喜欢这个心直口快、待人热诚的女孩子，但又遗憾地问：“小丽，你这么一个机灵的孩子，怎么在功课上就笨了？你看你姐姐……”

“嗐！我姐姐是肉馅包子——肚里有货，我是绣花枕头——鲜在外头……”

刘娜非常珍惜高老师给她补课的时间，歪了歪头，对妹妹说：“你去厨房看看火吧。”

“好！遵命！”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刘丽的女高音。高老师收住了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刘娜说：“今天我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班主任给学生写的操行评语，学校领导要求拿给本人看。我把草稿带来了，你看一看，不妥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咱再修改。”刘娜嘴里说着“不用看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心里有些紧张。

优点，在刘娜的眼里一闪就过去了，写明缺点的那几句话，却像马蜂一样蜇了她的心：对社会活动、公益活动不积极……

刘娜的脸涨红了，她越咀嚼这几句话越觉得苦。她是未来的大学生呀，她珍惜“大学生”这个身份，不希望它有任何瑕疵，就像失去一只眼睛或一条腿的人珍惜仅剩的一只眼、一条腿一样，飞进一粒沙尘或生了一片疮癣，都要使她比正常人加倍忧虑。把这几句话写入档案，她的人生就是不完美的了。

她在心里埋怨高老师。

正当她沉默的时候，一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进了屋。这不是街西端的烈属姜奶奶吗？

看到姜奶奶，刘娜心里既有欣喜，又有惭愧。

姜奶奶的儿子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一年多前，街道上组织了一个优抚小组，刘娜申请加入。她照顾了姜奶奶半年多，上高三后，因功课太忙，便退出了优抚小组。

今天见姜奶奶到来，刘娜自然是欣喜的，她希望姜奶奶能把自己曾照顾她的事情告诉高老师，但是想到自己做这件事半途而废，又怕落姜奶奶埋怨。她面露愧色地说：“姜奶奶，前些时候，我对您照顾得不够周到，您有什么意见，就批评我。”说完，刘娜起身去厨房给姜奶奶倒茶。

来到厨房，妹妹刘丽正在洗菜，见姐姐进来，问道：“姜奶奶告你的状来了吧？告你中途开小差！”

“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但我也照顾了她半年多啊！”

“什么话！她儿子为国家牺牲了，照顾她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这我知道，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下了学只知道在外面玩，每天那么晚回家，哼！”

刘丽想说什么，但半天才嘟哝出一句：“跟你，说不清！”

刘娜端了一杯水，回到屋里。

姜奶奶见刘娜进来，拉住她的手，说：“孩子，你照顾了我一年多，现在我的病彻底好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考大学的日子快到了，功课紧，就不要再到我那里去了。你要好好复习功课，考上大学，将来为国家效力，这才是大孝啊……”

这时，高老师从桌上抓起那张操行评语底稿，揉成一团：“姜奶奶对刘娜的表扬，也是对我的批评。这一年，我竟不知学生做了这些好事……”

刘娜听了姜奶奶的话，却觉得不对劲儿，脸涨红了。只听姜奶奶又说：“老师一夸，倒把学生夸得害臊了。平日，这丫头可不是个粘脾气儿！干活风风火火，干多累的活儿也是喜兴的，嘴里老是停不了唱……”

刘娜一下子明白了，她快速跑出屋，跑进厨房。她要去找妹妹，她希望姜奶奶知道，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她也想让她的老师知道，这个女孩子可能成不了大学生，但她同样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