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喜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农村,但村民过年的兴奋劲儿丝毫不逊于城里人。过了腊月初八,村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行动,准备过年所需要的东西。
起鱼,是村里的重头戏。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大坑,夏天的时候,大队出钱买了些鱼秧子撒到坑里,为的就是过年的时候给村民们分几条鱼。腊月二十左右,起鱼就开始了,这时候,大坑周围就会站满男女老少,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有的在船上撒网,有的穿上防水衣下到坑里,一条条又肥又大的鲤鱼从水里被捕捞出来,岸边响起一阵阵惊异的欢呼声。腊月二十五前后开始蒸馍,这次蒸馍是要满足正月初五之前的需要,人口多的家庭往往要熬个通宵,蒸了一锅又一锅。蒸的馍大部分用的是杂面,好面馍很少,只能在正月初一吃一顿或一天,过了初一,就只能吃杂面馍了。腊月二十八开始炸东西,这时你走在村中的道路上,就会闻到从各家院子里飘出的香味。
现在过年的习俗改变了不少:对联不写了,到集上买现成的;买肉不按“两”了,半个猪半个猪地往家里扛;衣服不做了,到服装店交上钱就可以穿着回来;走亲戚不迈腿了,开上自家的小汽车想去哪家去哪家;年夜饭不自己做了,村上有现成的饭店,一家几口直接进去就能酒足饭饱;馍也不蒸了,到蒸馍店里要多少有多少。然而,阖家团圆、回家过年的传统却没有改变。无论打工的、当官的,有钱的、没钱的,路远的、路近的,都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年根儿这几天,寂静了几百天的乡村开始热闹起来。
这时候,村上的语言是杂乱的,那些本应袅袅飘在乡村的纯正乡音,被江苏、广州、温州等地方话挤得变了味。在不同地方打工,一年没见面的伙伴们,见面后握手,递烟,互相留微信号,谈论今年挣了多少钱,生意好做不好做,夸张地翘起指头弹着烟灰,踢着皮鞋上若有若无的泥土,然后背着身子打喷嚏,抬头看天,嘟囔着村子的天太冷。其实,不是天冷,是衣服穿得太少了。
村子的十字路口,几个老汉正在炫耀孩子给自己买的手机。一个说:“我这个不光能打电话,还管照相哩!”那个说:“那算啥,我的还能看电影哩!”另外一个说:“我的能上网,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网在哪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王头穿了件皮袄,头上戴了一顶过去地主才戴的瓜皮帽,看到人们喋喋不休地夸手机,不屑地说:“再好的手机能保你身上不冷?还是我儿子会办事!”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皮袄,一脸的满足。
村东头,几个小伙子正围着一辆白色的“半截头”议论着:“你这车早该换了,要钱烧着吃呀!”旁边的小伙子反呛道:“你傻呀!奔驰好,它能拉货吗?虽然我这车寒酸点儿,但它能吃苦呀!”“胖孩,你的是啥车?”“刚买的比亚迪,还没上牌子哩!”“啧啧!看人家!”“哎,你今年的生意咋样?”“不太好,钻头不好做了,才挣了几十万。”“铁桩的防水业务咋样?”“还行吧,在北京接了个三万平方米的防水工程。”“乖乖,你发财了!”
那边是另一番景象。刚换上新衣服的孩子们,手里拿着电动玩具,在狂奔,在喊叫,有的把点燃了的鞭炮高高地抛在空中,随着“叭叭”的响声,几只站在树枝上的麻雀惊恐地飞跑了。
乡村的年味在正月初一达到了高峰。天还不亮,村子里就开始响起“咚咚咚”的炮鸣声,这叫“开门炮”,开门炮一般都是三响,它不是一般的响,简直是惊天动地,听见开门炮的响声,说明这家已经起床了,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放鞭炮也是有含义的,这是告诉人们已经开始吃早饭了。一会儿这里响一阵,一会儿那里响一阵,好像锅滚了一般。这时候最高兴的是孩子,他们顾不得吃饭,专往炮响的地方跑,为的是去拾那些没有炸开的炮仗。
起床晚的人还没吃完饭,村中的大街上就有了熙熙攘攘拜年的人,他们或是一家兄妹几个,或妯娌几个,个个身穿新衣,人人喜气洋洋,互相见面,首先问好:“过年好!”“你也好!”“几点起来的?”“五点。”“你家呢?”“三点。”“走几家了?”“刚出来。”“你呢?”“三家!”“再走走吧。”“好,再走走。”辈份高的老人早就吃了饭把瓜子摆好,糖放好,坐在堂屋的罗圈椅上等候,听到有人喊拜年,马上说道:“还小着哩,省了省了!”“不能省啊!”“明年再拜!明年再拜!”然后再寒暄几句,算是拜年结束。
正月初二,人们就开始走亲串友,这时候你会看到乡村的小道上人来人往,好像赶会一般。过了初五,年味就渐渐淡了,打工的人纷纷准备行装,国家工作人员也都到了上班的时刻,踏上了归程,喧闹了十几天的村庄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啊,新的一年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