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志
我是在母亲柔软而温暖的背上活过来的。
小时候我生了一种病,经常肚子痛。医生说是寒积所致,可吃药打针总是不大见效,人瘦得像皮包骨头,母亲就天天背着我。说来也怪,母亲一背起我,我的疼痛就会很快缓解。经过了很长时间,我居然活过来了。母亲说:“你呀,和阎王爷打了一架,硬是把阎王爷给打败了!”但我认为,是母亲打败了阎王爷,把我从阎王爷那里夺了回来。
母亲生下8个孩子,我排行第七,上有3个姐姐、3个哥哥,下有1个弟弟。1941年发大水时,大姐、二姐连病带饿夭亡他乡。当时大哥不满周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母亲将他送了人,直到1958年,大哥才回到父母身边。这给母亲造成了一生无法愈合的伤痛,每提及此事,母亲就潸然泪下,她常说:“儿女是娘的连心肉啊!”
母亲同她们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没能进学校读书,不论在娘家或婆家,不是干农活就是操持家务。也因此,母亲锻炼出了一副硬朗的身子骨,经得起风吹雨打,很少生病吃药。在我们兄弟姊妹都未成年的时候,因父亲多病,又干着公事,所以母亲一直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饱受风霜劳苦。母亲干活是出了名的不惜力,手脚利索,不让须眉。她锄地要比别人锄得快,摘棉花要比别人摘得多,翻地要比别人翻得深。评工分时,母亲总是拿一等。
母亲的针线活在乡下是出了名的,做的鞋子或衣服既可体又好看,村里人说她补的补丁都比别人好看。在那个时代,偏僻的农村没有缝纫机,也没有裁缝,像母亲这样的针线活能手,能顶个裁缝了。所以,经常有本村或邻村的人来找母亲剪鞋样、裁衣料。母亲不论远近亲疏,忙与不忙,都会马上应承,忙活半天,让乡亲高兴而来,满意而去。母亲常说:“给人方便,自己方便。”后来村里成立缝纫组,母亲是第一人选。那时尽管吃不饱饭,天天忍饥挨饿,但母亲总是尽心尽力、早出晚归、无怨无悔地为大伙儿忙碌,深受村人的爱戴。
母亲的茶饭也是远近有名的,做的馍、菜、汤样样都好。特别是母亲擀的面条,粗细均匀,像现在的机制挂面一样。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是很平常的东西,一经母亲的手,就成了美味佳肴。土地承包之前,粮食奇缺,红薯是主食,当时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没法活”。然而,母亲却变着法儿把红薯做成各种各样的食品,生的、熟的、咸的、淡的、酸的、甜的,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就是用野菜、树叶做的饭,也特别好吃。我们都爱吃面条,可是当时白面奇缺,豆杂面也少,用纯红薯面擀不成面条,怎么办呢?母亲就加入一些榆皮面,再加些佐料,那种味道至今还令我难以忘怀。记得我们村有位老人,临终前口口声声要喝我母亲擀的面条,母亲被我哥从外祖母家接回来,给那位老人精心做了一碗面条,满足了他的心愿。
母亲纺纱织布享誉十里八村,她纺的纱细而不断,力度均匀;织的布都说能赶得上“洋布”了,尤其是印花布、方格布、条纹布,染色鲜艳,花样新颖,堪为土布上品。在我的记忆里,全家人靠着母亲纺纱织布缓解了当时生活的艰难。没钱买盐了、没钱交学费了,母亲就带点土布或棉线到集市上去换钱;没柴烧了,母亲就让哥哥带点棉布到密县、禹县换一架子车煤拉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母亲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在这个老少十余口人的大家庭里,母亲的负担是多么繁重啊!白天,母亲要下地干活、侍奉婆婆、烧火做饭、喂猪喂鸡;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还要纺纱、织布、做衣服。多少个夜晚,我是在母亲纺纱的“嗡嗡”声和织布的“唧唧”声中入睡的。有时一觉醒来,屋里的灯还亮着,我就忍不住问母亲:“妈,您该睡了吧?”“你睡吧,我晚一会儿,把这个穗子纺好。”母亲答应着,仍舍不得停下手中的活儿。
岁月匆匆,斗转星移。母亲去世已20多年了,母亲用过的纺车还完好地保存在家里,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了。这架留有岁月印痕与母亲汗渍的纺车,静静地立在那里。随着时代的进步,尽管它已经失去了使用的价值,但在我的眼里却弥足珍贵。睹物思人,它时时引起我对往事的回忆与对母亲的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