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哲

妈打来电话说要修葺老屋。老屋其实并不老，比我还年轻几岁，但十几年来的贴心陪伴，炊烟袅袅里的守望，恍然觉得它已然变成一个慈爱的符号，和白发渐生的母亲一样，让离家的人无限依恋。

因为对老屋的复杂情绪，我对妈提出的建议不置可否。然而我知道，出嫁的姑娘人微言轻，也知道老人家的心思，所以就依了她，不再以一贯的决策者的姿态驳斥她的想法。

老屋建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8间高大挺拔的平房在当时已经是顶出众的。时隔十多年，它在周围平地而起的高楼间显得那般寒酸，矮小得很不起眼。斑驳的墙面，苔藓丛生的院子，怎么看都像是荒芜许久、没有烟火气息的人家。

老屋寒酸破败，却是盛满我美好记忆的家园。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些闪光的过去像刚翻页的书，清新的墨香还弥留在身边，馨香四溢。

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胆小的我四处寻找着温暖的港湾，奶奶在我边上，一把搂住了浑身打颤的我。那时候，小小的我还不会嫌弃老年人身上普遍都有的腐朽气息，只觉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踏实安全。而今，成年后的我仍旧胆小，岁月积淀下的生活常识已然让我懂得克制恐惧，平复躁动。哪怕是怕到心颤，也可以面不改色，不会慌乱地寻求帮助。奶奶更老了，我们也再没有那样亲昵过。亲人的温度，曾那样温暖过我惊慌的童年。

也是一个雨夜，尖利的叫声打破夜的宁静和孩子的美梦，我们急忙起床，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刚抱回来的小狗，被妈妈的大木箱子夹住了身子，它因不能动弹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我们兄妹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地解救出它，看它安然无恙，才各自睡去。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种类多样的玩具，小动物就是童年最好的玩伴。现在想想，也不觉得没有玩具的童年是黯淡的，小狗小猫相处久了，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年少的心底已然生出几分悲悯，这是再多玩具也换不来的人生底蕴啊！

夏夜的燥热，让熟睡变成了奢侈。满天星星的夜晚，我们一人拿一张席子和一个被单，到凉风习习的房顶上睡觉。睡前看着美丽的夜空，天马行空地聊聊天。夏天的天气多变，每每睡到半夜，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泻而下，我们一个个裹得跟粽子似的急忙往下跑，那带着点兴奋的尖叫声里，全然没有被不作美的天公扰了美梦的愤恨。

依稀记得读小学时，我们兄妹三人都在上学，家里拮据的状况令小小年纪的我们已懂得对超出购买力的东西产生免疫。尽管百般节俭，仍旧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无奈，爸选择北上，一年中只在农忙和春节时回来两三次。转眼他又要收拾单薄的行李，离开简陋却温暖的家。

那个倚门而立寻找爸爸不得而任性哭闹的女孩似乎还在眼前，对他下一次归来漫长无望等待的无奈，让希望显得那般渺茫无期。因而愈加觉得委屈，还没来得及好好团聚，却又要分离。及至现在，每周一次回老家看女儿，每次回来时都心疼得想哭，尤其是想到不满两岁的宝宝找妈妈不得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是难过不已。又想到当年那一次次的别离，最伤痛的该不是无忧无虑盼望亲人归来的稚童吧。毕竟，孩子容易遗忘的天性注定她不会持续地忧虑，而那个在外辛苦打拼、度日如年的父亲呢？我无从知晓他如何独自一人度过那么多漫长的日夜。他的伟大和牺牲，不是一声感谢就能承载得了的，我沉默而伟岸的父亲啊！

还有那么多占据我记忆的美好时光，在这个静静的雨夜，氤氲着潮湿温润的气息，乘着时光的船，我似乎又穿行在那贫瘠但温馨的生活里。那每一块都凝聚了父母血汗的砖瓦的间隙，严密缝合的不是水泥，而是他们丝丝缕缕的爱，构筑起了我们兄妹最安全的爱的避风港。

其实，我想对妈说，哪怕老屋再破败凋零，也是我们最喜欢、最向往的家。但是，父母辛劳半生，能有一个更宜居舒适的家安享晚年，不更是儿女们心之所向吗？想到这，一扫之前的凄凄惨惨戚戚，竟幻想着修葺一新后的老屋，像一个穿戴一新的老人，和我们一家人共享岁月静好、盛世繁华。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