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爸是一个爱热闹的人,离开乡村20年了,很少主动提及回老家。
前几天,爸对妈说:“咱们回老家看看吧,我想和二弟说说话。”当妈转述爸的话时,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哥哥也默默地转过身去。
我们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满足爸的心愿更重要的事了。爸得了病,很严重的病,看到检查结果时,我们流着眼泪哀求医生,一定要好好医治爸的病,让他老人家陪伴我们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医生叹口气说道:“这么大岁数了,治疗已没有什么意义,医学的参与可能还适得其反。”
我们无比伤心地走出医院,走在大街上,眼泪汹涌,怎么擦也擦不完。街上人来人往,我们兄妹三人神情悲戚,黯然落泪。
为了完成爸的心愿,我和哥哥都专门请了假。哥给二叔买了只烧鸡,还买了两瓶好酒,我买了一些水果和蔬菜,我们很快回到了老家。
车停在了老屋门口,哥突然想起忘记带院门的钥匙了,爸只好扶着院门站着,伸着脖子向院子里张望。院子里的大树枝繁叶茂,那些树都是爸亲手栽下的,屋顶上的几棵草在风中摇摆。爸把苍老的脸颊贴在大门上,双手抚摸着门上的每一根栏杆,神情怅然。
爸坐在二叔家里,老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不知不觉,话题转到了小叔身上。小叔去世10多年了,爷爷奶奶去世时,小叔还小,爸亦父亦兄把小叔拉扯大,供他读书,给他盖房娶了媳妇。小叔去世时,我们怕爸承受不了沉重的打击,一直瞒着他,直到前不久妈才告诉了爸。说起小叔,爸眼里噙满了泪水,二叔默然,叹息。良久,爸对二叔说:“去爹娘的坟头看看吧。”
虽是暮春,地里的风还是很强劲。风吹起爸的衣服,鼓鼓的。哥赶紧脱下他的夹克衫给爸披上,我给爸重新系好围巾。田野里麦苗青青,爷爷奶奶的坟头上,柏树已亭亭如盖,草也长得很高。爸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当看到小叔的坟时,爸慢慢挪了过去,坐下来,双手用力拍打着泥土,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怕爸着凉,我和哥哥赶紧搀扶着爸起来,妈掏出手绢给爸擦泪,可很快,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别难过了,爸,是小叔福薄。”我试图劝慰爸,妈瞥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住嘴巴。
妈说:“四处转转吧。”哥摇下车窗,把车开得极慢。经过村口的水塘,那是爸小时候游泳的地方;村西的打麦场上长满了杂草,爸曾经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劳作过;村中间的磨坊门口,爸曾经在那里下棋,挫败了全乡的“棋王”;村东的老槐树下,是爸和妈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爸深情地看着窗外,目光温柔地抚摸着村里的每一寸肌肤,眼里闪烁着光芒,欢喜中又夹杂着伤感。
走到村口时,爸说:“再回去看看吧。”就这样,哥开着车转遍了村里的大街小巷。转了三圈后,爸才说:“走吧。”说完,朝着身后的村庄挥手,再挥手。
一路上,爸神情平静,闭着眼,不知是疲惫还是睡着了,只有两行清泪挂在他的脸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