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立

前几天回老家。挂在老屋的一个葫芦罐让我想起了快乐的少年时光。当年，这个葫芦罐就是我的百宝箱，里面经常放着零用钱以及我爱玩的玻璃球、弹弓和陀螺等玩具。

我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找了块破布，轻轻拭去灰尘，葫芦罐很快焕然一新。和先前比起来，它依旧结实可用，只是颜色暗了些。

这个葫芦罐是父亲亲手做的。有一天，我见父亲拿着一个很大的老葫芦比画着，旁边放着一把钢锯。父亲说，他本来想用这个老葫芦做两个瓢，可没想到这个老葫芦是苦的，不能做瓢，只能做葫芦罐。父亲拿钢锯在葫芦的三分之一处用力锯开，葫芦顶端尖尖的部分用作葫芦罐的盖子，剩下又粗又圆的部分，用作葫芦罐的主体——盛东西的容器。父亲用手抠出已经变干的葫芦瓤，又用锥子分别在葫芦盖和葫芦罐体各钻了两个对称的小孔，找来一条稍粗一点的丝线绳子从外向里依次穿过四个孔，又在罐体孔外打了两个节后，从顶端轻轻一提绳子，一个完整的葫芦罐就做好了。

农村人爱种葫芦，就像城里人爱种花一样。夏秋时节，房前屋后和院子里一架架的葫芦像绿色的凉棚，为暑日里的人们带来清凉和舒适。葫芦架下，挂着一个个青青的小葫芦，长着绒绒的毛，很是可爱。农村人种葫芦是为了实用。嫩葫芦是一种好吃的菜，可煎可炒，吃起来滑嫩爽口，且营养丰富。葫芦变老不能吃了，可以锯开做成两个瓢。但是，有一种苦葫芦是不能吃的，也做不得瓢。这种葫芦被摘下来之后，如果一尝是苦的，嫩葫芦只有被扔掉，老葫芦只能做葫芦罐。父亲说，苦葫芦虽不如甜葫芦招人待见，但它也有它的用处和优点。苦葫芦长老后可制作葫芦罐，葫芦罐轻便结实，而且因为它是苦的，不会被虫蛀，经久耐用。

父亲爱种葫芦，那些年，他每年都在院子里种上几棵。据父亲讲，在那艰苦的年月里，葫芦作为蔬菜曾经救过他。父亲出生在大饥荒年代，爷爷和奶奶无力抚养众多子女，为了活命，曾把年幼的父亲送人当养子。寄人篱下的父亲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干着超负荷的重活，割草、打柴、喂猪……有一次因为太劳累而忘记了喂猪，父亲遭到了养父母的毒打，并被惩罚不能吃晚饭。伤痕累累的父亲在哭泣中疲惫地睡着了。半夜里父亲饿醒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突然下定决心要逃回家去。他不顾天黑路远，跑出了养父母的家。他只记得家乡是在东北方向，便朝着东北方向一路快走。父亲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天亮时走到一个村子外的葫芦架下，饿得再也走不动了。那时正值夏末秋初，葫芦架下挂满了水嫩嫩的大葫芦。父亲又饥又渴，顾不了其他，就摘了一个大葫芦，摔开啃了起来。甜甜的葫芦使父亲恢复了体力，父亲吃完后，大踏步地朝着家乡的方向，边走边问，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家中。

父亲不识字，但他自立自强，勤勤恳恳，总是朝着向上的目标努力着、奋斗着。成家后的父亲苦心经营着自己的家庭，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规划着家庭和孩子们的未来。他像旷野里的一棵孤苦的大树，百折不摧，顶天立地。为了我们，他把一个中年人无以言说的苦和痛，默默地捆扎起来，放在心底，只闷头做一件事——奋力营造我们生活和学习的良好环境。父亲的生命定格在他53岁那年。那时，我们刚刚成年。

父亲说过，葫芦谐音“福禄”。 在我看来，苦命的父亲正像一棵苦葫芦，尝遍苦难滋味，历尽苦难岁月，自己很苦，却成就了我们的“福禄居”。我们藏在其间，免遭凄风苦雨。父亲爱种葫芦，除了感谢葫芦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外，还寄予了一个吃尽苦头的不识字农民最朴素的愿望——种下葫芦，收获福祉。

从老家回来，我把父亲当年做的葫芦罐也带了回来，我想向我的孩子讲一讲葫芦罐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