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童年的夜晚都是这样的,当清爽的风吹散袅袅的炊烟,我们已将木床抬到院子里,月亮还没升上来,夜空布满明亮的星星。母亲说一声,饭做好了。于是,大哥摆桌子,二哥去端碗拿筷,我也闲不住,帮着母亲将热气腾腾的馒头端出来,只有父亲半躺在床上慢吞吞地抽烟。全是一样的夜晚,一顿简单的晚饭让劳累一天的一家人聚在一起。馒头、稀饭,甚至没有菜,就是这样的粗茶淡饭,总是让我吃得满口生香,吃到月亮慢慢从东山上爬出来。
我们吃饭时很静,不说话,只能听到轻微的咀嚼声。父亲斜躺在床上,劳累了一天,有时他吃不下饭,甚至不吃就睡着了。我们也不叫,任他轻轻的齁声在夜风里徜徉。母亲吃得很少,吃完之后就坐在小板凳上掐辫子,柔软的麦秆在她的手里不停地抖动,一个晚上她能掐一把,七米多长,可以换一斤盐。我们也懒得动,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挥动着一双小手数星星。
吃空的碗摆在小木桌上,还有空空的馍筐,没有筷子,吃晚饭时我们向来不用筷子。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谁也不管谁,谁也不问谁,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有煤油灯,没有人去点,我们也不需要点。
如果没有星星,我们就闭上眼睛,似睡非睡,朦朦胧胧,夜栖的鸟儿在树上偶尔扇动一下翅膀,便有受惊的蝉儿鸣叫着逃向远方。我们什么也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满院子的风,摇动着枝枝叶叶,摇动着碎碎的纸片飘向天空。院门一关一合,啪啪作响。父亲的烟头在暗夜里一闪一闪。一家人静静地躺在院子里,这座院子是属于我们的,我们也属于这方院落。夜渐渐深了,夜已经深了,我们躺在静静的夜里,躺在这静静的院落里,风吹树摇,月明星稀,我们每天等着夜幕的降临。它不到时,我们在等,它到了我们依然在等,静静地等,黑黑地等,像等着远方的亲人,等着这昼夜交替的轮换,好像一家人都在,又好像有一个没有回来,等得我们难以入眠,等得我们又心安理得。
风给我们开门,风给我们关门。
月亮来了送走黄昏,黄昏走了我们迎来星辰。
很多年前,我还是懵懂的少年,我已经学会了独守自己的院落,静静地过好自己的日子。那时,我似乎已经知道,喧嚣过后,能够让我静下心来的,依然是这样朴素的夜晚,以及在浓浓的夜色里一家人相聚在一起的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