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华

梅子建嗜梅，尤其喜好枝欹叶瘦、根茎盘结之类，其梅愁容惨淡、郁气凝歇，略显病态。梅子建何时有了这种嗜好，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也许就是文人雅士志趣异于常人吧。如果有人执拗不化非要刨根问底的话，那大概是在他的周姓邻居一家子搬来之后。

梅子建大学毕业之后，就分到了现在这个单位上班。单位是个清水衙门，每天朝九晚五，雷打不动。工作清闲，薪水自然也清淡，自娱有余养家不足。这几年，有门路的同事们都先后跳了巢，唯有他梅子建仍坚守在原地，过着这苦行僧般的日子。为此，他听惯了老婆的唠叨和埋怨，每每此时，梅子建常常是拂衣而起，不屑与其争短论长。梅子建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龙卧浅洼，风雨所困，鸟欺屋檐，是待天日。故君子达身知命，无所不用其极。”他每每细赏，都心潮难平，低头眼角噙满泪水。

几年前，梅子建倾尽所有在这个别墅群里购置了一套房产，在这个非富即贵的小区里，只有他梅子建庶人一个，像一个另类的存在。有人说他不可理喻，有人说他“叫花子穿皮袄——顾脸不顾嘴”，梅子建常常报之一笑，不置可否。

两年前，他家搬来一个姓周的邻居，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因为是邻居，少不得就有了来往，渐渐就熟络了。老人爱字，尤其喜爱文房四宝，每每泼墨，总爱让人品鉴。梅子建从小就练字，写得一手好隶书，但从来都不向人求雅，也不屑置喙于黑白之间，唯独这位姓周的老人例外。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梅子建就是从那时开始决定养梅的，养这种粗鄙寡陋的病态之梅。也许，这就是天生万物，取舍各异吧。首先，梅子建把小院前的空地仔细平整，又用彩砖砌了花坛，铺了甬道，又架设了龙骨，搭起了大棚。事毕，他又不吝钱财，从外地搜罗来珍品异种，根植在小园之中，殷勤侍弄。不到两年，小园之梅已蔚然成风。梅子建还给每株梅起了不一样的名字，如“蕴山含玉”“梅吐华章”“否极泰来”“孤芳自赏”。

梅子建从来不让外人进他的梅园，他的老婆也不例外。他常说梅是高洁孤傲之物，俗人污浊，恐伤其雅性，挫其精魄。大伙都说梅子建怪，怪得不可思议，梅子建不以为然，常常执锄于其间，废寝而忘食，不亦乐乎。

后来，唯独有一人能进得他的梅园，并能流连于其间，而不为所嗔。那就是姓周的邻居给他介绍的一位朋友，也是他的女婿，一个和梅子建有相同嗜好而地位又非同一般的人。

此后不久，梅子建就从原单位调离出来，到市财政局任职。当别人还在瞠目结舌、羡慕嫉妒恨的时候，他接连又升两级，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上。梅子建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已不是当初任人评头论足的时候，他的特殊癖好也被人称作领导的雅兴。

后来，当他们市的市长被“双规”了以后，姓周的邻居搬走了，临走那天，梅子建推说单位里事忙，也没来得及送一送。

后来，梅子建把满园的梅连根拔起，都扔进了废弃的沟里，没一丁点心疼的意识。他又有了新的嗜好，他改种盆景了，因为，他又换了一位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