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第06版:身边/悦读 PDF版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

大地的云朵

——新疆棉田里的河南故事

□阿慧

(接上期)

我说:“那么远,你怎么嫁到俺这来了?”

她仍然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你们这的男人帅啊。”

我觉得,这女子是在给我打太极。

我试探着问:“你家老公对你肯定很好,他不舍得让你出来吧。”

女子却说:“既然嫁来了,就要过下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旁边那姐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内容。

抽空问了那姐妹,她伏在我耳边说:“她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七朵花

“被拐女”吴艳朵

吴艳朵,女,四十岁,贵州安顺人。十六岁被人贩拐卖到河南农村。生育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一岁,大学生;小儿子十三岁,初中生。丈夫是某个建筑工地小队长,人老实能干。

我和“被拐女”吴艳朵面对面站着,这样,火热的阳光就更有机会直接侵犯到我背上,我犹如背负一团火。我把用身体换得的阴凉送给吴艳朵,也把大把大把的棉花送给她。有那么一阵子,我们俩相对拾棉花,谁都不说话,只听得空棉壳碰撞地声响。有几次,我伸出长长短短的目光打量她,都被她机敏地闪开了,娟秀的面孔很平静,微薄的嘴唇紧封着,像两扇紧闭的门,透不出、也挤不进一丝暖风。我脑子里翻滚着许多的问号,她是怎样被骗的?为什么不报警?新疆这么大为啥不逃跑?

但问出口的竟是:“你为什么来新疆拾棉花?”

吴艳朵沉默了很久,我耐心地等,看那双唇启开又关闭。终于等来一句话,她幽幽地说:“因为爱,才受苦。”

我惊诧,这么深刻的话,竟出自一个“被拐女”之口。又惊异,她是因为爱才被拐,还是因被拐才会爱呢?

我问:“小孩父亲对你好吗?”

她偏了偏脑袋说:“我和他没话说。”又轻叹一声:“婚姻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我凑近她,接近主题:“这么多年,你怎么不跑?”

她哀哀地说:“跑什么?跑了还是得回来。”

吴艳朵的话语迟缓而凌乱,听上去缺乏基本的条理和连贯性。这样,她的故事就只能在我的理解下,代替她讲述了。

少女吴艳朵被拐卖到河南后,她哭过闹过寻死过,但还是活过来了。那个大她十二岁的老男人,始终沉默着,任她打,任她咬,从来不还手,一味地对她好。两年后,她生下一个男孩子,这孩子眉清目秀,活泼机灵。孩子两岁时的一天,吴艳朵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座机那头是爷爷含泪的呼唤。一个月前,她凭借记忆,拨通了镇上表姐家的电话,没想到,爷爷竟然辗转联系上了她。她丢下孩子,一个人逃跑出去,几经周折回到思念已久的家乡。那憨实的老男人,一个人找来了,又一个人空空地走了。但谁也没有料到,半年后,这个年轻的母亲,会发疯似地跑回河南。她在南方想念儿子,想得发疯,不说不笑,人越来越呆滞。吴艳朵又回到中原的家,几年后,又生下一个乖巧的儿子。

我随上这长长的故事,一颗心跌下深渊,又飞升到云层,终于摇摇晃晃着陆,我听见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俩又陷入沉寂,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还是我先说:“今年第一次来新疆拾棉花吗?”

吴艳朵说:“第五年了,以前在其他连队干。”

我说:“那你可没少受苦。”

她说:“为了生活,没有忍受就没有饭吃。为生活坚持着,怕苦就等着挨饿。”

又是一通感同身受的话,我猜测她起码初中毕业。果然她说,她在老家失踪那年,正上高中一年级。

我急切地问:“那你怎么被骗了呢?”

她又一次陷入逻辑混乱的喃喃自语,我不得不依靠我的些许想象,给予她艰难地捋顺。

那天的早上,在少女吴艳朵看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山里的秋色正浓,远山如黛,涧水潺潺,红红黄黄的野果,在幽绿的树丛中点点闪现。吴艳朵背着竹篓,在山路上小鹿似地走,马尾辫一走一甩,竹篓里的山果子随上她年轻的脚步一蹦一跳。再过一条浅沟,就到了小镇,小镇里住着她新婚的表姐,刚怀孕,她想趁星期天给姐带去新鲜的山果子。吴艳朵边走边朝小镇望,她仿佛看见表姐,边吃果子边冲她笑。吴艳朵笑眯眯地朝前走,一辆摩托车“日”地一声开过去,差点儿挂上她的衣角。她停住脚,用手按住突突跳的小心脏,这时,那辆黑色的摩托车冒着黑烟,掉转头,突突叫着冲她开过来。她感觉头顶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头,醒来时,已在遥远的异乡。

我紧紧地攥住拳头,一把棉花几乎要攥出水来。“被拐女”吴艳朵有些烦躁,手里的棉花团,被她撕成一缕一缕的棉条子,白花花地挂上棉棵,像电影里那骇人的招魂幡。

我挨近她,小心地掰开她的手,隔着毛线手套,仍能觉出她手指地颤抖。

(未完待续)

(此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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