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燕

最近我迷上了迟子建，从她那本《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始，便一发不可收。读到她写此长篇劳累之时，会奔向妈妈那里饱餐一顿，妈妈知道她回去之后还要继续写作，总会以山珍野味诱惑，还会鼓励她多喝几杯。亲人相伴的幸福感，真能让一个人充满无限的力量。

故乡的清风、雨露、鸟鸣、虫啼、老树，村口的杂草、坑塘、老井，斑驳的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长锁，院子里肆意生长的苔藓、墙根下冒出来的一簇簇蘑菇和不知名的小花，无一不是一种精神支撑。在故乡的怀抱里，不必隐瞒自己的痛，不必强装自己的累，可以肆意妄为，开心而笑，难过而哭。

仿佛我和她做过同样的梦。童年的记忆在用文字一寸寸打开自己的过程中，愈发清晰而自然。

凌晨3点50分，我很自然地从梦中醒来，内心出奇的平静，裹挟着一丝难过，这是我第一次在姥姥去世后梦到她。姥姥看起来精神状态良好，只是身体状况略微差一些。如同小时候姥姥精心照顾我一样，我也竭尽所能给予她最好的关爱。梦中，姥姥再一次离开了我，只是这一次，少了一些痛不欲生，多了一份得偿所愿后的满足。此刻依然困意十足，却更想爬起来打开电脑，好好梳理一下与姥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姥姥活到91岁，已算长寿。幼时的记忆中，姥姥腿脚不好，但勉强能做饭和收拾家务。一年又一年，我在懵懂又漫长的岁月中感觉到姥姥一点点老去，直到最后几年，姥姥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只能靠一把椅子挪动行走，从卧室走到客厅已气喘吁吁。她无数次恼怒自己啥也做不了，只能麻烦其他人伺候，我看着虽然心疼，却无法代替姥姥受苦。

读高中，是我与姥姥渐行渐远的开始。我不知道她是以怎样急切的心情站在家门口期盼我放学后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反正每一次归家时都能远远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十几岁，那时我的心多野啊！好不容易放两天假，早就约好了朋友，甚至吃饭都不想回家，对姥姥的念叨充耳不闻甚至反感。如今，我无数次盼望在那胡同拐角处，有姥姥在等我，还顺手接过我的书包，笑吟吟地说：“赶快回家洗手吃饭，都要凉了！”

以前和姥姥一起住，姥爷去世后我们就搬了出去，直到姥姥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我们才回去住。回家那天，天很冷，姥姥被搁置在救护车的担架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姥姥的手脚依然异常冰冷。她已经迷糊了一段日子，我不知道她一直闹着回家的愿望最终得以实现时，是否已经知晓那是她最后的日子。我多希望她一直迷糊，不要清醒，可当我在床前喂姥姥喝小米粥时，我分明听到姥姥说：“天黑了，早点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呢。”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我们的家早已荒芜不堪，院子里到处都是发黑的树叶和杂草，院中那棵梧桐树粗壮无比，竟然挡住了厨房的门口。正屋的门窗早已破，屋内一具漆黑发亮的棺木在破旧的家具面前分外刺眼，即便我知晓老家有此习俗，心中依然沉重如铁。

姥姥已经昏迷数日，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

一周之后，姥姥永远离开了我。

出殡日，我的双膝因为长久跪在冰面上失去了知觉。妈妈过来劝说，让我起来吧，说再跪，姥姥她也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可依然长跪不起，因为我知道，自此我恍如浮萍，没有了依靠。

和朋友闲聊时，朋友问：“你为什么总想回家？”我答：“因为只要踏上那片土地，心中就无比踏实。哪怕大门紧锁，哪怕只是站在门缝间伫立片刻，即便野草早已溢满了院子，可看它一眼，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安慰。”

人生之路走遍，依然绕不开故乡那片方寸之地。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