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
2016年盛夏,我与曾威相识在淮阳,当时我应邀出席一场文化活动,会场内人山人海,气氛热烈,衣着朴素的曾威冷不丁站在我面前,胸前抱着一沓书稿打印件,忐忑不安地表达了想让我指教的想法。
那是他刚写好的一部中篇小说,从底部所署的日期来看,似乎还冒着热气,我从蒸腾的热气里看出了他对文学创作的热情与才华,当然还有茫然和无奈。我帮他推荐了两家杂志社,遗憾的是都无果而终。
后来,他写的诗歌与小说多次发到我的手机上,我都认真看过,也给过他一些建议,可随着各自忙碌渐渐失去了联系,在很长时间里再无交集。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那个喜欢写作的年轻人怎么样了?还在写吗?生活过得如何?
2020年疫情期间,他突然冒了出来,联系到了我,通过他的个人公众号将所写文章源源不断转发给我,尤其是下半年,几乎是一天一篇,令人目不暇接。与之前不同,我发现他开始写散文,至情至性,催人泪下,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文艺青年形象扑面而来,无法拒绝。
当我读到他的乡情散文《十五斤黄豆》时,记忆不禁回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虽然当时我已走出农村,但熟悉的场景、幽默的语言、真挚的感情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是啊,童心多么纯朴,多么珍贵,正如文章结尾所写:豆子比金子重要。
当我读到他的亲情散文《落叶遍地》时,眼前仿佛看到了农村的老人、社会的转型、人心的复杂、真情的流露,几度哽咽,泪洒灯下。我觉得从这篇文章开始,曾威超越了他的从前,他以忏悔的心写出了爱的伟大,结尾更是点睛之笔。当我们在或近或远的地方,以或大或小的理由,追求着各自人生春天的时候,却不知道赐予我们生命又养育了我们的人,已落叶遍地。
一天晚上,我读到他的长篇心灵散文《沙河向东流》,情不自禁地为之叫“好”,在这篇七千多字的文章里,他通过一系列切身感受,表面上在写河流,其实也在写自己,一个人与一条河已经完全交融在一起,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我觉得曾威走进了沙河,沙河也走进了曾威,犹如史铁生走进了地坛,地坛也走进了史铁生一样。依我看来,如果说《落叶遍地》超越了他之前的散文,那么《沙河向东流》则超越了《落叶遍地》,因为他从小我走向了真我,从真我走向了大我。
不知道他认不认可?
他的其他散文也写得都不错,譬如真切可人的《俺爸俺妈》,孤独忧郁的《凌晨两点》,生猛有力的《出人头地》,迷离梦幻的《以梦过夜》,撒娇顽皮的《天冷了》,意境悠远的《风》和《雨》,泪中带笑的《江湖》等等。短则几百字,长则数万言,每一篇都那么耐人寻味,耐人咀嚼,仿佛饭桌上的花生米一般百吃不厌。
曾威散文最大的优点是真诚和接地气,小说是我写,散文是写我,很明显,曾威把握住了散文写作的精髓,不做作,不掩饰,甚至不惜坦露自身的污垢和缺陷,这一点很像莫言,很像余华,像一切把文学当作信仰的大家——尽管他还有不小的成长空间,我已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和苗头。
我出生于南阳盆地,曾威出生于豫东平原,无论是盆地还是平原,都是大地的一部分,都在大地上,我们写的都是大地上的人和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作的精神也没有高低之分,只要有笔有纸(现在是电脑),人人都可以写,何况曾威又写得那么好,我忍不住为他点赞。
以刘庆邦为代表的周口作家群,近年来在中原文坛乃至中国文坛佳作不断,年轻一代更是英才辈出,我有理由相信,周口文化人必将与周口大地一起腾飞,必将与三川交汇灵动四海,曾威就是这其中的一分子,是沙河里的一滴水,是河岸上的一粒尘土、一块石头,是豫东平原上的一株草、一棵树。
在这本横贯2008至2021年的集子里,有一篇散文叫《等待》,开篇这样写道:年轻的时候,等待是一种常态,有时候在等一个人,有时候在等一次机会。年轻的曾威就是那个在等待的人,他不需要我给他答案,他已经在文中给自己找到了答案——想明白了这些,你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以为在自我埋藏,其实你已悄悄生根发芽。你没有倒下,而是站起来,变成了一棵树,一棵越往下扎根越感到地之厚,越往上抽枝越感到天之高的树。你看自己越来越低,别人看你越来越高。
这也是我想告诉曾威和像曾威一样写作者的话,再努力一些,再隐忍一些,再平和一些,再宽广一些,不拒绝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你终将和沙河一起静静又无声地向东流去。
是为序。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