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在离家几十里的地方教学，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帮母亲干农活。没有交通工具，父亲回家得步行。

用脚步丈量几十里的路程，需要几个小时。那时候学校每星期只休息一天，父亲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动身回家，到家时已是繁星满天，第二天干一上午农活，下午返回学校，每次都累得筋疲力尽。母亲心疼父亲，说，买个自行车吧。父亲说，咱咋买得起那个呀，家里还有几个孩子上学呢！母亲说，买不起新的，咱买个旧的也行啊。

父亲动了心，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到集市上转悠。经过几个月的“考察”，还真买回一辆旧自行车。说它旧，还真旧，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没有链盒，没有闸，没有铃铛，没有圈瓦，看不出是什么品牌，车架上的油漆大部分脱落，座子上还破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洞。父亲骑着它回到村里的时候，碰上的人都瞪着眼睛惊奇地朝他看，不知道是羡慕父亲的豪华还是嫌弃自行车的破旧。

自行车虽旧，但父亲对它爱惜如命。每星期回到家，他都会用布蘸上水来回擦拭，把自行车擦得一尘不染。那时，我刚考上几十里外的一个中学，每星期也都是步行去学校，还要背着口粮。年龄小，怕吃苦，每次到该上学的时候都磨磨蹭蹭，不想走。父亲有了自行车，我高兴极了，因为父亲教书的学校离我的学校只有二里远，我可以搭父亲的顺风车了。

但我高兴得太早了。当我提出让父亲带我的时候，父亲一下就拒绝了。父亲说，你没看自行车是啥样子，哪能驮得起咱俩呀！我既失望又生气，发誓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你不带我，我自己骑车还不行吗？

但我又想错了，当我学会骑车，提出骑他的自行车的时候，父亲又一次拒绝了。父亲说，你把自行车骑走了，我咋办？我说，我带着你。父亲说，你年龄还小，我不放心。我当时觉得父亲既自私又无情，现在想想，不是父亲自私无情，是他太珍惜自行车了，我骑，他怕把自行车给弄坏了，他带着我，又怕把自行车压坏了。不过，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情况好转，他对我骑自行车不再那么排斥，我也厚着脸皮顺杆子爬，有时星期天学校有事，他没法回家，我就单独骑上他的自行车回去。但每次我要走的时候，他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开始，我骑自行车很不适应，因为我个子低，车座高，屁股坐在车座上，脚却够不到脚蹬子，没办法，我只有一条腿从车架中穿过去，屁股悬空，虽然骑得很累，但心里快乐。

有一次我的眼睛生了病，需要去二十多里外邻县一个公社医院治疗。二哥对父亲说，你就别去了，我骑车带弟弟去吧。我知道，二哥看似是替父亲着想，其实，他也是刚学会骑自行车，想趁机体验一下骑自行车上路的快乐。虽然父亲不放心，但面对二哥的乞求，他还是同意了。临行前，父亲又是一阵嘱咐，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之类。不料，怕鬼偏就有鬼，途中还是出了问题。路上，为了躲避一辆架子车，我们连人带车冲进水沟。幸亏二哥年轻力壮，死死抓住自行车，没有让自行车歪倒在水里，人和车安然无恙。二哥说，要是车子有闸就好了。因为没有闸，减速的时候要一只脚紧贴自行车的前轮胎，靠脚和轮胎的摩擦力来减缓车子前行的速度。二哥很担心，怕父亲知道了吵他。二哥对我说，这事千万别告诉咱爹，不然，他又该心疼自行车了。

就是这样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父亲骑了七八年。

我参加工作后，看父亲的自行车实在太旧，便联系在地区百货站上班的同学，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用汽车托运到县城。见到崭新的自行车，父亲欢喜至极，爱不释手，围着车子反复观看，一会儿摸摸车把，一会儿按按车铃，还迫不及待地骑上车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第二天，他就从供销社买来了胶带，把车架缠得严严实实。不骑的时候，怕车子受潮，他就把车子放到没人睡的床上，用被单盖住，很少让家庭其他成员使用，外人来借，更是别想。直到父亲退休，那辆车子还完好如新。

如今，周口的大街上骑自行车的人已经不多了，电动车在千家万户普及，一家两辆、三辆成为常态，很多家庭还买了汽车。可惜，这些代步工具的发展和进步父亲却看不到了。我想，如果父亲还活着，看到不需要脚蹬就能疾驰的电动车，他该有多么羡慕，如果给他买一辆电动车，他会是何等高兴。③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