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翻……”午夜梦回,秋雨击打着窗户,耳边依稀响起父亲哼唱的曲剧《卷席筒》唱段,唇角不自觉勾起,泪却浸湿了眼眶。一声梧叶一声秋,一场秋雨一场凉。一眨眼,父亲已离开我两年了。
父亲是个戏迷,爱听戏,也爱唱戏。听爷爷说,父亲年轻时,还跟着剧团跑过龙套呢。印象中,父亲对各种曲目如数家珍,他最喜欢哼唱的就是《卷席筒》《风雪配》《朝阳沟》《三哭殿》等剧目的经典唱段。不论是忙碌时还是闲暇时,他总会哼唱上几句。父亲的哼唱特别生动,不仅戏词灵动、唱腔优美,还自带咚咚锵锵的戏曲配乐。我们姐弟几个总爱围着父亲,听他唱戏、说戏。
多次听母亲说起这样一件趣事:我出生于春末夏初的农忙时节,那年家乡遭遇大旱。在我快满月的一天,原本和爷爷一起在地里浇水的父亲趁回家拿茶壶的工夫,抱着我哼唱戏曲,安抚啼哭不止的我。过一会儿爷爷回来了,刚进院子就高声嚷道:“地里干得快着火了,你还在这儿听戏呢!”原来,爷爷误以为父亲在听收音机,可见父亲唱得多么生动。母亲每每提起这事就会调侃父亲几句,父亲布满沧桑的脸上还会透出些许羞赧。
记得1994年初秋时节,村里起大戏,戏台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大戏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唱的什么戏,我浑然不知,只记得热闹的戏、戏台下拥挤的人潮和戏台附近各种零食摊子。父亲给我们姐弟每人两块钱,让我们买零食。幼时的我很是贪吃,连吃了几根冰棍儿,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呕吐不止。父亲用披风裹着我,连夜带我去几里地外的卫生所看病。现在,我对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隐约觉得父亲的臂弯就像一艘小船,摇啊摇,夜幕上的星亮得有点刺眼,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模糊时,听见父亲说:小妮儿别睡,爸给你唱戏。后来,听母亲说,在我昏睡过去后,父亲愣是抱着我跑了一路,到诊所时,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父亲曾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听戏、唱戏,但记忆中父亲从没有安逸地听过戏、唱过戏。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似乎总在忙碌。哪怕在他病重不能行走时,手里也要忙些活计。对父亲来说,只要能哼唱上几句戏,就很满足。然而,病魔对父亲格外残忍,不仅夺走了他的行走能力,还损害了他的语言功能。父亲病重后,说话尚且无力,更遑论哼唱戏曲了。
前年国庆假期,我回家看望父亲。看到我,父亲嘴唇嚅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握紧父亲的手,侧耳倾听他低弱的声音:“小妮儿,你没晕车吧?胃疼不疼?”父亲担心我晕车导致胃病发作。看着卧病在床的父亲,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时间过得特别快,我还没有照顾够父亲,假期已经进入尾声。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照料完父亲,给他播放了他最喜欢的几段经典唱段。听着熟悉的戏曲,父亲轻启嘴唇,无声地跟唱着,浑浊的眸子里重新亮起光来,似乎回到了年轻时。
“爸,您好好的,下次放假我再回来看您。”假期结束,我强忍不舍,与父亲告别。孰料,这一别竟是永远。两个月后,父亲与我天人永隔,一切恍若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又是一年秋分至,而有父亲的秋,却永远停留在回忆里。“爸,您再给我唱几句‘小苍娃’好吗?”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我好想穿越时空,回到1994年秋日的那个夜晚,告诉父亲:我听话,不睡了,您快快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