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025年03月06日
第08版:文化周口·铁水牛 PDF版

春雪书简

■高少辉

晨起时,窗棂上已凝了一层薄霜。推开窗,细雪正斜斜地织着帘幕,落在楼下的香樟树上,将墨绿的叶脉勾出银边。这场雪来得悄然,已过雨水节气,倒像是冬神临别时随手撒下的一把碎玉,既不舍旧岁,又欲迎新光。

八岁的儿子从被窝里探出头,鼻尖贴着玻璃呵出一团白雾:“爸爸,雪能下到下午吗?”他眼里的光,亮得仿佛能融化整个寒冬。

八年前的那场雪,也曾这般叩响过心门。那时我伏案写下“雪是生命的轮回”,如今再看,雪依旧是雪,人却早非少年。昔日文中的稚童已能踩着棉靴在雪地里奔跑,而当年“三十而立”的青年,鬓角也悄然染了几星霜色。岁月如雪落无声,却在每个转身处堆叠出深深浅浅的痕。

雪落前尘

幼时在乡下,雪是年节的信使。腊月里,姥姥总念叨“瑞雪兆丰年”。我趴在炕头数檐角的冰凌,看雪覆住柴垛、草垛,连鸡窝都成了蓬松的棉花糖。少年进城读书后,雪成了“磨砺”的代名词——结冰的自行车轮、冻僵的手指、教室玻璃上呵气画出的笑脸,每一片雪花都像试卷上的错题,冷硬却真实。及至工作,雪渐渐蜕去浪漫的壳。在银行柜台后忙碌的十年里,每逢雪天,我总下意识望向大门:防滑垫是否铺得齐整?客户鞋底的雪水会不会弄湿地毯?数字与规章砌成的世界里,雪成了需要“管理”的麻烦。

直到某日,儿子举着幼儿园的手工画冲进门:“爸爸,我画的雪人会笑!”画纸上歪扭的线条间,炭笔点出的眼睛弯成月牙。那一刻,恍若冰壳裂开一道细缝,童年的雪、少年的雪、中年的雪,忽然在记忆里连成了河。

雪映今朝

此刻的雪,正落在事业爬坡的喘息间隙。升任支行行长的第二年,指标、会议、培训填满了日程表,连深夜归家时,车载广播的财经新闻都像另一场雪,冷冰冰地往肩上压。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的信息与家庭群中儿子的滑雪视频交替闪烁,仿佛两个时空在争夺我的目光。

“爸爸,快看我的雪城堡!”儿子的呼喊扯回我的思绪。小区空地上,他用红色塑料铲垒起半米高的雪堆,顶端插着一根枯枝当旗杆,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他撒下的面包屑。我蹲下身,学他的样子团雪球,掌心传来的寒意竟有几分熨帖。原来雪从未改变,变的是接住它的那双手——从前捧雪如捧梦,如今攥雪成冰,却忘了摊开掌心,让它化作春水。

忽然想起八年前写的那篇文章中引用的句子:“从物质中获得幸福的时代已经结束。”而今的自己,坐拥昔年渴求的职位与收入,却常在深夜对着各种表格恍惚:那些被忙碌切割成碎片的时光,那些为“更优渥生活”而典当的晨昏,真的比儿子雪城堡上的一缕晴光更珍贵吗?

雪启新章

暮色渐浓时,雪势转弱。儿子蹲在花坛边,专注地往矿泉水瓶里装雪:“我要把春天第一场雪存进冰箱!”他的棉袄沾满雪粒,像一只误入人间的企鹅。我望着他,忽然想起《枕草子》中的“春,曙为最”——或许雪的告别才是真正的破晓。你看那玉兰枝头的冰壳下,嫩芽正蜷缩着蓄力;冬青丛中,融雪已渗入根系,静待惊蛰的雷。

“爸爸,雪化了会变成什么?”回家的路上,儿子晃着半瓶雪水问。我指向路灯下闪烁的冰凌:“变成草叶上的露珠,变成你明天早餐的热气,变成夏天游泳池里的浪花。”他若有所思地点头,而我顿悟:原来每一片雪都是时光的隐喻。它们落下时铺天盖地,消融时无踪无影,却在泥土里留下滋养万物的伏笔。就像那些让我们焦虑的指标、会议、考核,终将在某天成为垫高视野的阶,而那些与儿子团雪球的瞬间,才是生命真正的年轮。

入夜,雪已停歇。书桌前,台灯将我和儿子的影子投在墙上——他在画今日的雪城堡,我在写这篇雪中书。窗外的香樟树正在滴水,嗒,嗒,像古老的座钟。八年前的文字从硬盘深处浮起,与今夜的雪轻轻相撞,溅起满室澄明。

原来人生如雪,纷扬时不必慌张,消融时无须怅惘。只要肯在某个落雪的清晨蹲下身,陪孩子堆一个歪鼻子的雪人,便算接住了岁月最温柔的馈赠。

2025-03-06 ■高少辉 2 2 周口晚报 content_268677.html 1 春雪书简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