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胎扎烂了吧?补补再走吧!”我扭头,看他坐在路边的一片树影里,手里拿着一只鞋子。
“你可以修车吗?”他没有回答我,只对着我笑笑。之后,低下头接着修鞋,头顶已经磨得毛了边的宽大帽檐,隐藏了他的笑。
我刚刚推着自行车从他面前走过,走出了十来米。当时他正埋头修鞋,几只鞋子零乱地堆放在一台修鞋的简易机器旁,这些东西的最前方,放着一只小板凳,板凳前倚着两只打气筒。看到在他身后停放着一辆轮椅,想着气筒是为了方便行人,收取使用的费用而已。
看我犹疑,他再次说:“过来吧,补补再走!”
看看瘪着的后胎,我推着自行车,转身回去,边走边对他说:“我以为你只修鞋哪!”
他听若不闻,示意我把自行车放倒在他面前的一个小木箱子上,就开始扒自行车胎。他的手看起来很无力,动作很迟缓。
他的缓慢让我心生后悔,很想打个电话,让爱人立即过来把自行车拉走。可看看他身边的轮椅,我努力克制了这种想法。我知道,此时再走,是对他的伤害,起码是不够尊重。
这时,又有人来修鞋,喊了几声,他还是听若不闻。修鞋的人在他身旁坐下来,拉拉他的衣服,他猛然一惊,接住那人递过来的鞋子,仔细翻看。
那一刻,我再次有扶起自行车,赶紧走开的冲动。可又一转念,这不是一个繁华的路段,行人不多,他揽桩生意肯定不易。便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就在这里修了,多慢都要等。”
看看时间,已是午后一点多了,看看附近,想买吃的也无处可去。
索性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树下的一个小凳子上,翻开。
一时难以专心。听到迟滞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向这边走来,她走路时左腿向外弯着,脚跟不能落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很费劲。她手里拿着一个梨,边走边吃,嘴角挂着梨的汁水。她脸型的轮廓、眉目像极了他,只是他的笑容里满是沧桑,而她的笑憨顽而简单。她走过来,把气筒从小凳前拿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又转身慢慢踱走了。
过了十几分钟,他修好了鞋子,拿起自行车内胎,摩挲了一阵子,对我说:“先别看书了,你打打气,我看看是哪儿扎烂了。”我站起身,他已把气筒和内胎连接好了,手捏接口处。
内胎一点点鼓胀起来,直到他说“好了,好了”,我放下气筒。
他来回摆弄着,因为车子躺倒在那里,有一截内胎卡在车圈框子里,他拉了拉,很吃力,却没有拉动。他努力地把胳膊伸到所能伸到的最远处,却没有够着,我忙挪动车子,挪到他能够掌控的范围。
他寻找了几个来回,终于找到了一个大口子。他没有像许多修车人补胎时那样,把充了气的内胎放在水盆里,看水中的气泡,以确定需要修补的位置。想来,他也是不常修车子的。
他在废旧的一个里胎上剪了一个圆形作“补丁”,开始动手挫磨口子周围,以便粘合。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慢,怕我着急,开始努力地寻找话题:“你是学生,还是老师啊?”
我说:“都不是。”
他又问:“你是老师吧?”
我已感觉到他的听力有问题,就以摇头作答。
果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两年背得厉害,你说话我听不着。”
越是着急,我越是不让自己看时间。
我就看着他慢慢地挫,慢慢地磨,慢慢地粘。
他终于贴好了“补丁”,慢慢地把粘上“补丁”的内胎一点一点地塞进外胎里,我在他身旁,不断地挪动着自行车,挪到最易于他操作的位置。他的吃力让我突生一个念头:不知他修补的效果怎样?只要能坚持到让我从他面前骑着走开,就足够了。
他终于说出“好了”时,我已出了一身的汗,在这个初秋的午后。
掏出手机看看,已近下午三点。走了那么远,等了这么久,真是有些饿了。
我把自行车扶起来,笨手笨脚地打气——现在的自行车专卖店,也讲服务,去店里,会有人帮忙充气的。却也是在此时,我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车子再没气,就来这里打了。
打好气,我掏出五元钱,递到他手上。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把五元钱放在下面,从上面拿起三张一元的纸币,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又放在他手中那一沓零钱上。
推过自行车,骑上就走。我不再看他。
坦然接受,不是我想看到的,那是他在坦承自己心灵的脆弱。
感激,更不是我想看到的,他付出了自己的劳动,比起那些身体健壮却只知伸手向人乞讨的人,除了尊重,我没有资格对他心怀悲悯。可我又确确实实在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感到了一种人在命运面前无奈与无力的可悲。
我想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