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刚买来的一张充满现代气息的席梦思床,放在父母房间的时候,母亲流出了混浊的泪水,“先给老床找个地方,它可是咱家的大功臣。”我们搬出比我们年纪还大的老床,也搬出了尘封多年的旧时光……
这张老床是父母上世纪60年代结婚时,父亲置办的唯一家具,它和母亲陪送的唯一的箱子一起,组合成了父母的新家。
老床是父亲19岁时去湖北当工人挣钱买回来的。虽然不比富贵人家的床做工精细,但对于父亲来说,已属不易。虽经岁月侵蚀,仍能看出当年容颜:床沿上雕着喜鹊迎梅、花开富贵等各式不同的图案,床体涂着暗红色漆,和母亲的嫁妆颜色不谋而合,一切都传达着和谐美好的希冀。
这张老床,是我们姐弟四人的出生地。母亲还能清楚地记得我们出生的具体位置。1980年除夕的早晨,在这张老床的东头,我出生了。而床上,仅仅铺有一床被子,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棉被包裹着我。我成了老床的“小主人”,关于童年的记忆,也从这张老床开始。
记忆里,老床是全家人的乐园。每天晚上,当教师的父亲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备课,改作业,母亲则为我们缝补衣服,纳底做鞋。姐姐哥哥和我,都爬到这张不大的床上,嬉笑打闹,有时在一个被窝里,还互相挖对方的脚心,互相抢被子,闹得满屋不得安宁。印象最深的,当属在老床上躺在父亲的怀里,和二哥对顺口溜的场景。二哥睡在老床对面的板床上,天黑一上床,天明一睁眼,他便向我开战:“小兄弟,好吃馍,一吃吃个大秤砣。”父亲则帮我回击:“小哥哥,好吃菜,一吃吃个臭妖怪。”哥哥总不罢休,也跑到老床上大闹一番。浓浓亲情在老床上、在老屋里荡漾……
童年时的家一直在温饱线上徘徊,也不可能添置各式家具,父母对老床格外爱护。为了不让床受潮,父亲找来砖头将床高高垫起,并将床腿用雨布包裹起来。靠床的墙上,则用竹席围起,不仅美观,还更好地保护了老床。后来,父亲则每年买来崭新的年画,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智取威虎山》等电影宣传画贴在床边,我也总缠着父亲给我讲画上的故事,老床成了童年的温馨港湾。
15年前,我们从老宅搬到了村南边的新家。老床理所当然地成为第一个入住新家的家具。只是在那次搬家中,老床受到了损害,床板大都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帮和几根横档,母亲连声抱怨父亲不经心,但看看掉下来的床板,早被虫蚀得不堪一击了。父亲对老床进行了第一次大面积修整,用建房剩下的木板替作旧床板,还买来油漆将床重新油漆一番。
这些年,我们像一只只小鸟一样,告别老床,飞出老屋,开辟了自己的一片生活。而老床却忠诚地背负着我的父母,渡过了渐渐幸福但又慢慢变老的时光。今年初夏,在帮父母收拾屋子时,发现老床已经断了一条腿,被父亲用砖头给撑着,老床真的垂垂老矣!
“换了吧!我们给你们买张席梦思。”我们向父母请求。父母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可以换,但不可将老床丢弃。
……
我和哥哥小心翼翼地将老床缓缓向外移动。
好久不曾近距离接触老床了。它斑斑驳驳,摇摇欲坠,那雕花板与床栏,已失当年光泽。父亲和我们一起回忆着和床有关的往事,母亲站在一旁,注视着老床,像看着一位朝夕相处的老友,不禁热泪盈眶。
这张老床,见证着父母似水流年、韶华已逝的岁月,见证着父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更见证着父母艰辛打拼、操劳半生的历程。父母不愿丢掉的,不仅仅是这张老床,更是一种对过往日子的追溯和对幸福明天的向往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