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阴山

　　此时，我胯下无马

　　手中亦无剑

　　脚踏山河，立在高高的石崖上

　　像许多年前一样，俯瞰茫茫草原

　　此时，天依旧很高，笼盖四野

　　也依旧很低，匍匐在我的脚下

　　秦时明月尚明，汉时关也在

　　只是秦时明月，照明的是又一个朝代

　　汉时关，已成古迹

　　胡马业已改名更姓，纳入善册

　　只有白云悠悠依旧，姿容未改

　　只有白云悠悠，依旧不停地

　　从山南度向山北，再从山北度向山南

　　不分昼夜

　　此时，纵然征人已归

　　纵然剑心剑胆依旧，胸藏千军万马

　　夫复何为？

　　走向羊群

　　像猛然间看见自己的兄弟，族人 

　　在温根塔拉，一转身

　　我看见一群羊，云朵一样

　　浮现在山谷

　　青草低矮，掩不住

　　它们的柔顺与洁白

　　我不由自主地离开人群

　　向它们走去

　　我走得那么急，急不可待

　　我多么想尽快地加入它们

　　与它们合为一群

　　多么想抱住它们

　　好好地说一说，唠一唠

　　一只羊

　　这多年来，在人群中的

　　孤寂、委屈与无奈

　　贝壳开满了草原

　　如果亿万年前

　　这里真的是汪洋，是大海

　　我愿意相信

　　这漫山遍野晶晶亮的小野花

　　就是那时贝壳的化身

　　亿万年过去了。亿万年之后

　　沧海变成了桑田

　　桑田又荒化成草原，大漠

　　贝壳们，褪尽了砂质和坚硬

　　只留下自己的魂魄

　　它们以花朵的形式

　　坚持着自己的形状与洁白

　　以花朵的形式，在大西北

　　这人迹罕至的热土上 ，草棵间

　　闪闪烁烁

　　在大漠，脱掉袜子，

　　将自己植入沙土

　　我知道，即使是这样

　　我锈蚀的脚底，脚趾

　　也生不出根须，扎不下根了

　　一个匆匆的过客，漂浮物

　　即使内心万分的虔诚，亦不可能

　　再抽出体内所有的绿和红来

　　长成这大漠上一棵正开花的胡柳

　　但我还是脱掉袜子

　　学着胡柳的样子，将自己植入滚烫的沙土

　　学着胡柳的样子

　　晃动一下长发和腰肢

　　只为了想更真切地记得

　　这里，我真真实实地来过

　　在这里，我想起列维坦

　　这一定

　　是他没有画完的一幅风景

　　一定是他画着画着

　　突然有了特别的事情

　　匆匆地走了

　　来不及收拾这一池水墨

　　来不及，将几只飞鸟画在蓝天

　　将一阵风固定在树梢上

　　画好的这一棵大树，一行小树

　　似乎也有些潦草，未及仔细修葺

　　枝叶间残留着丹青的痕迹与气息

　　但它们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一边生长，一边等

　　长成了此时我看到的模样